與文學結緣是我的幸運。
作為一名普通教師,我的物質生活不算富有,但精神世界卻因為文學而相當富足。
上大學期間,課餘時間我常常沉浸在書畫藝術之中,夢想著將來要舉辦書畫展;同時還閱讀了很多文學名著,偶有習作亮相。1999年畢業之後在家待業半年。在這漫長的半年時間裏,寂寞、鬱悶和迷惘迫使我拿起筆開始了文學創作。用筆說話,用筆記錄思想,從喜愛到熱愛,一發而不可收。感謝文學,使我在內心世界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盞明燈,看到了黑夜的黎明,看到了別樣的風光。我於是重新調整業餘興趣,把文學創作放在第一位,試圖借助文字,在凡俗的生活中尋找一種寧靜和詩意,並夢想著出書,期待著燈火輝煌的光景。
2003年我開始接觸小小說。此後在小小說的園地裏摸爬滾打,默默耕耘,收獲稻草的同時也收獲了稻穀。幸運的是,2009年我結識了青年評論家雪弟老師。在他的介紹下,我加入了鄭州小小說學會和惠州市小小說學會;還參加廣東省首屆小小說作家聯誼會和惠港澳深莞小小說作家聯誼會,認識了很多小小說作家。通過活動交流,使我獲得教益,超越了自我的狹小圈子,並堅定了小小說創作的信念。令人歡欣鼓舞的是,小小說這一新興文體經過20多年的發展已趨成熟;小小說呈現興盛繁榮的局麵,並得到官方的認可,躋身於神聖的文學殿堂;小小說前途光明。這是“天時”。有了“人和”與“天時”,就足以讓我投入更大的熱情,在小小說的天地裏風雨兼程,奮力追尋。
感謝生活給我提供豐富的養料和素材。感謝曾經有過的失意,以及由此帶來的精神創傷。或許可以這麼說,現實路途的堵塞,反而成全了我作為一個讀書人的文化創造。
回望過去十年的創作道路,有風雨,也有彩虹,更有片片真誠和溫情。感謝我的老師鄭培亮先生一直以來對我的關愛和栽培,他是我從事文學創作的引路人。小小說集算是我文學創作的小結和自我的心靈呈現,也是對生活的回贈。它的順利出版離不開各位文學前輩和文友的大力支持,在此一並致謝,並懇請讀者朋友不吝賜教。
2010年春寫於沁園〖BT1〗根〓雕下班了,阿彬來到未婚妻阿秀單位的單身宿舍。宿舍門開著,臥室門卻沒開。阿彬就一個人在小客廳幹坐著。一聲急切的“哢嚓”,臥室門開了。阿彬本能地望過去。門開了,走出來的不是阿秀,而是一個陌生的男青年。男青年沒有停下來,徑直走了出去。阿彬的腦袋“嗡”地一響,眼球直盯那個陌生的身影。那個身影已經消失,阿彬還是一個勁地盯著,麵部扭曲、變形,青筋暴突,如一具枯死的樹樁。半晌,阿彬回過神來,目光移到臥室門口。——他真不希望看見阿秀從那道門走出來。這時,阿秀從宿舍門口走進來。——她顯然不是從臥室裏走出來的。他們目光瞬間的對接,彼此都顯得不自在。阿秀說她忘記帶鑰匙,是同事從隔壁陽台爬過來開的門。阿秀的話顯得有點局促。阿彬似乎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隻是一個勁地盯著阿秀的眼睛,簡直成了一件絕好的根雕。〖HT〗〖LM〗〖BT1〗山窩裏人家山窩裏鼠害成患。男人在山外歇工回來,一進門,小兒子便“爹爹”叫個不停。兒子還說你一走燈一亮那個人就進來了。男人根本沒把這話當話。夜裏男人和女人在被窩裏前所未有地歡快。長期的體力勞動和饑渴帶來的負累一絲無存。女人叮囑男人下次回來順便到鎮集市買點鼠藥,不然瓜園都成鼠國了。男人記著。男人又歇工回來了,還真沒忘了買鼠藥。剛進門兒子又說你一走燈一亮那個人就進來了。這次男人把這話當話了,心裏一陣陣絞痛。男人暗地裏磨了一把雪亮的小刀,但他還是把小刀深深地藏了起來。男人暗自思想著上次能前所未有地歡快的原因。男人懷疑著,再想著兒子跟他說的那句話,心一下子扭成一團。夜裏,女人正在高潮狂歡的呻吟聲中被男人那把雪亮的小刀抹了。兒子起床小便時指著牆上男人的影子說,爹你看燈一亮那個人又進來了。男人一愣,眼一黑,心一下子碎了。深夜,男人用開水泡了一碗鼠藥喝了。隻喝了半碗,不痛不快,男人幹脆用那把帶著血腥的小刀引頸自抹,然後倒在女人身邊。第二天清早,兒子起床口渴便把剩下的那半碗東西給喝了。〖HT〗〖LM〗〖BT1〗抓小偷“抓小偷!”服裝市場一片混亂,隻有你穩坐如山,一副天塌下來有人撐著的樣子。聽著叫嚷聲你一時悲上心頭,千頭萬緒都在牽掛著昨天丟掉的那兩套西裝。你咒罵小偷不得好死,光天化日之下又偷人家的東西。“偷西裝!”有人大喊。你旋即抓起叉衣服用的鋼叉循聲衝去。很快地,你鑽進人群中,一五一十地毆打著小偷。你勁頭十足,令人難以置信。眾人停下手腳,一味地發呆,任由你一個人打個夠。小偷倒在地上如一灘爛泥。看著你毆打小偷的幹勁眾人拍手叫好,卻也疑惑不解:一向老實巴交的你居然出手這麼狠,是不是靈魂出了竅。眾人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原來老實人也有發凶發狠的時候。跟你說明白也無妨,那一次,小偷隻是偷了一件茄克。如此而已。〖HT〗〖LM〗〖BT1〗感謝盜賊好客的老林走下樓把客人送到好遠,回來時在樓梯口與一個陌生人擦肩而過。回到門口見門關著,老林有點犯傻,剛才我不是沒關門嗎,怎麼門關上了?或許是自己記性太差,剛才是順手把門帶上了。糟了,鑰匙沒有帶在身上,這可怎麼辦?剛才煮水泡茶的小煤氣爐沒有關。要鬧火災了,這該怎麼辦?完了,我的傳家寶貝。一切都完了。老林低著頭來回不停地踱步,如熱鍋上的螞蟻。老林忽然眼睛一亮,牆根上不正是鑰匙嗎?真是謝天謝地。我真糊塗,把鑰匙丟在這裏。老林開門進屋,第一件事就是關掉小煤氣爐。奇怪的是,爐也關了。關了就好,謝天謝地。哎,這腦瓜真不管用。房間裏的抽屜也開著,真沒記性。怎麼連傳家寶貝也放在地上忘記藏好呢?天哪,盒子是空的,寶貝呢?那可是價值連城的清代朝珠、林家的傳家寶呀。糟了,一定是遭賊了。老林的記憶一下子變得異常清晰:盜賊偷了寶貝。盜賊翻過抽屜。盜賊關了爐子。盜賊把鑰匙落在門口。盜賊在樓梯口與我擦肩而過……老林氣得臉色蒼白,急匆匆走下樓朝外麵衝去,要把盜賊追回來問個究竟。這時,一聲巨響,樓房倒塌。老林本能地停下腳步轉身望過去,嚇得目瞪口呆。稍一回神,老林口中喃喃自語:我的傳家寶貝……我的命……〖HT〗〖LM〗〖BT1〗二〓鍋春江水漲的日子裏,五弟路過河邊,見到三嫂洗衣服不慎沉入水中卻無動於衷。五弟與眾兄嫂的感情甚深,心裏恪守著男女受授不親的原則,因此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從河中沉了下去。三嫂死了。盡管五弟會遊泳,人們並不責怪五弟,甚至從心裏暗暗地佩服五弟能恪守原則,是條硬漢子。春水未退的時候,同樣的河裏,二鍋縱身一跳,用力挽起沒入水中的大嫂,用力拖至岸邊往上托。大嫂隻喝了幾口河水,沒被淹死。大嫂沒有死,這當然是件好事,但二叔二鍋卻從此背上了黑鍋。人們與二鍋相遇就像遇到了怪獸碰到了瘟神一樣,逃得遠遠的,暗地裏指責二鍋不要臉,他大哥對他那麼好,他居然把大嫂抱了……二鍋因此生活在一把黑鍋下麵,孤獨、無助,也因此打了一輩子光棍。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黑鍋也背夠了。光棍二鍋抽著煙,幹想著。同樣是春天,同樣的河裏,二鍋又跳進河裏,救起了溺水的姑娘。當他聽到呼救聲時,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有一把黑鍋背已經夠了,難道還要背第二把。旋即,另一個念頭占了上風——背一把黑鍋和背二把黑鍋一個樣,反正都是背黑鍋,但生命重要啊。事後,村幹部和姑娘家人敲鑼打鼓地給二鍋戴了個大紅花。二鍋覺得黑鍋被砸破了,一個勁地笑。背了多年的黑鍋被砸破了,二鍋高興哩。這黑鍋咋說砸就砸了呢?二鍋幹想著。〖HT〗〖LM〗〖BT1〗孝〓墳歐揚的母親死了。歐揚在母親墳前搭棚守孝三年。國王聞知,深受感動,賜“孝甲天下”牌匾。親朋鄰裏無不投來讚賞的目光。歐揚卻說,生前對母親不行孝,死後行孝又有何用。我守墳三年,隻不過是為了逃避債主討債和對生病老父的照料。孝子就是孝子,假不了,也遮掩不了。別謙虛了,謙虛過頭便成了虛偽。我真的不是孝子。不信我舉一堆例子讓你們聽聽。別再解釋和推讓了。這是一個缺乏孝道的時代。這是一個需要孝道的時代。這是一個需要樹典型的時代。千千萬萬的普通百姓太需要這種精神了。這是聖旨。這是命令。不遵也得遵。沒辦法,歐揚隻好遵了。歐揚因此成了典型的孝子,成了全國孝道的形象代言人,成了孝的使者,成了名人、英雄、豐碑和神。歐揚覺得做名人真累,尤其是做名不副實的名人更是累上加累。是行孝扼殺了歐揚的自由。歐揚要重新找回自由。歐揚要以實際行動為自己的形象正名。歐揚要向全世界的人證明:我不是孝子。歐揚氣勢洶洶奔回家中,將父親一棒擊斃。然後大張聲勢,非得把殺父的消息宣揚出去不可。最後,歐揚把父親埋葬在山腳下一塊大石頭上。此墳乃曰孝墳。〖HT〗〖LM〗〖BT1〗池〖HTK〗生於憂患。〖JY〗——題記〖HT〗村北有一池,麵積不大,池水不深。池北有一空地,孩童玩耍其中。池裏養魚,魚肥肉嫩,味道鮮美,遠近聞名。豬嬸的兒子下水網魚溺水身亡,被魚咬得皮肉模糊;鴨蛋的外孫騎車不慎連人帶車掉進池中一命歸西;狗四那頭老水牛在池裏洗澡被水淹死……似乎每隔那麼幾年池水總會奪走一個生命。池成了吃人怪獸。村民談池色變,居不安業不樂。村幹部經過討論,要給池圍上鐵護欄。不足十日,護欄圍成,堅不可摧。翌日,孩童騎車追逐,車撞護欄人飛池中。數日後,兩具屍體浮上水麵,麵目全非。村幹部討論再三,要將池填為平地。村長不同意,說村民不能沒有池。思慮再三,研究再三,最後村長決定把池挖大挖闊。目標鎖定池北空地。幹部瞠目,村民結舌。村長乃一村土地之神,說幹就幹,一呼百應,眾誌成城。一場“神”“怪”之爭就此拉開帷幕。村民熱情高漲,站成隊,排成列。泥土一塊塊被挖起往高處遞往外麵送。約一月,小池挖成大池。自此池水不再吃人,村民安居樂業。〖HT〗〖LM〗〖BT1〗還我豬油渣下午,白妹賣了一斤快要發黴的豬油渣。買者說是買去做飼料用的。晚飯時候,餐桌上除了肉丸就是肉餅。白妹對丈夫說,這肉丸肉餅很好吃,多吃點。丈夫說,下午我和表弟去遊泳,路過集市時,表弟順便帶了一袋快要發黴的豬油渣送給他的二叔做肉丸肉餅。白妹登時翻腸倒胃,嘔吐不止。末了,白妹扶著牆來到巷頭,想喚回買者要回豬油渣。買者已不見蹤影。〖HT〗〖LM〗〖BT1〗娘(三題)〖BT2〗姐〓娘娘早喪。家這艘大船兩槳缺一。姐勇挑重擔,拿起槳便劃。姐含辛茹苦,把弟拉扯成人。姐長得可人,上門求親者眾。姐不願嫁人,對求親者亂吼,狀如獅子。姐四十歲才甘願嫁人。出嫁那天,弟跪倒地上,痛哭不止,大喊一聲:娘!〖BT2〗乳〓娘娘生下阿開三天後便西去。鄰居阿妍已滿月。阿妍的娘把奶頭奶水交給阿開。阿開在繈褓中安然入睡。長大後,阿開總在心裏喊阿妍的娘為乳娘。二十年後,乳娘病重,危在旦夕。阿開見乳娘不忍離去,說肥水不流別人田,如果阿妍不介意的話,他願意照顧阿妍一輩子。阿妍點頭,哭泣。乳娘點頭,微笑,合眼。〖BT2〗瘋〓娘娘瘋,從不說話,成天撿礦泉水瓶。兒子從不叫一聲娘。兒子甚至恨死了娘,因為從記事起,娘給他丟盡了臉,使他總抬不起頭。那天,百年一遇的水災降臨。娘從老屋裏拉出幾編織袋(裏麵裝著空礦泉水瓶),再用繩索把編織袋係在一起,係成了船。娘把兒子抱上船,笑得合不攏嘴。兒子激動得熱淚盈眶,一個“娘”字卡在喉嚨裏,吞之不下,吐之不出。兒子後來說,娘雖瘋,有些東西卻是清醒的。〖HT〗〖LM〗〖BT1〗妮〓娃牛頭山是一座有名的賊山。這裏山連著山,交通阻塞,窮得要命。一條鐵路從山腳經過,使山裏和山外溝通起來,特別是豐滿火車站的建成,使山民的窮日子迎來了新的契機。山寨的勞力都必須參與行動。每次行動的收獲留點給公家,再按人口把財物分配給山民。可以說,這是規矩,也是山民生存的唯一出路。妮娃剛開完會從繼續堂走出來,腦際仍然縈繞著首領的話,心事重重。丈夫一個星期之前在一次行動中失事身亡,現在屍骨未寒,妮娃必須馬上接替丈夫生前的崗位,才能領取山寨分發的口糧。妮娃上有家婆下有小孩,為了生計為了不被人看扁自然勇挑重擔,接替丈夫的崗位。妮娃算是豁出去了。這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風刮得厲害。妮娃已經是第五次參加行動了。雖然出師不久,卻也積累了一定的經驗,練就了一定的膽量,且初露鋒芒。火車像是一頭走累了的老牛,在車站稍歇片刻。妮娃剛一爬上火車就發覺後麵似有人影閃動,於是提高了警覺。果真有一人影緊跟著妮娃。妮娃躲躲閃閃,拚命地逃走。走著逃著,一時急中生智,停下來,解開褲頭,蹲下身去,佯裝小便。藉著站台微弱的燈光,黑影露出頭目;那人剛一停下,看到眼前情境,臉一下子刷地紅了起來,別過臉去。說時遲,那時快,在他別過臉的瞬間,妮娃動作利索地挽起褲頭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又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風刮得更加厲害。火車上,貨物堆積如山。妮娃熟練地用利刃將帆布破開。正在此時,一個黑影閃了出來。緊急之中,妮娃迅速解開褲頭蹲下。誰知,那個黑影箭一般閃了過來,將妮娃擒住,製服於貨物上;旋即把妮娃強行塞在帆布下麵,三下五除二,將妮娃的褲頭褪去,準備雲雨一番。妮娃經過一番頑強拚搏之後便是用力掙紮,再就是半推半就,最後便是束手就擒,沉靜如泥。妮娃打獵不成反倒成了別人的獵物。妮娃整個身體就如經曆一陣大風在用力地刮用力地剝。當她看清黑影麵目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火車這頭老牛稍一停歇又不得不起來繼續趕路。火車又出發了,妮娃使出全身解數,把幾件貨物推下車,然後往下一跳,走了。這一連貫動作是在火車上那個黑影的視線下完成的。又一次行動,還是那個黑影,還是那個事情,妮娃雖然抵抗、掙紮,而且心跳得厲害,但是完事之後無不獲得一點生理上的滿足。又一次行動,還是那個黑影,還是那個事情,妮娃從獲得滿足到獲得快活,還有一種心理上的撫慰。一次次的滿足,一次比一次快活,收獲的貨物一次比一次多。妮娃因為收獲的財物多,贏得了山民的讚揚和尊敬。妮娃以她特有的經驗和超人的本領樹立了威信,提高了地位。與別人站在一起,盡管是個女子,而且個子矮人很多,但地位卻比別人高出一截。同夥心裏暗自稱奇,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並誇讚妮娃為她丈夫爭了氣,還說她丈夫死可瞑目了。逐漸地,妮娃在山寨取得了領導地位,雖是副手,卻也盡展雄風。十多年後,抗日戰爭爆發。妮娃一不做二不休,帶領眾兄弟毅然加入遊擊隊,抗日救國打鬼子。妮娃的娃也已經長大成人,成了妮娃的得力助手。妮娃如虎添翼,百戰百勝,在一次次的火車偷襲事件中屢立戰功。日本鬼子每每經過牛頭山,無不增派大量兵力防衛。然而,兵力再多卻也奈何不了妮娃的遊擊隊。那天,日軍調動部分精銳部隊,悄悄地把火車開進豐滿車站。幾百號日本鬼子在漢奸的帶領下很快就把山寨圍個水泄不通。山民統統被趕到空場上。山寨首領和妮娃的家婆被綁在石柱上。鬼子強迫首領交出妮娃,否則全寨山民將會統統被活埋。妮娃深明大義,聞訊,火速趕回山寨解救山民。大敵當前,妮娃背著雙手,乖乖地把自己交給鬼子。隨即被捆得嚴嚴實實,押送上火車,準備解往總部處置。麵對敵人的屠刀,妮娃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無不令鄉親們感動涕零。鄉親們都說妮娃是英雄,是神。火車開出豐滿車站,繞過牛頭山不久,妮娃便覺得有點內急,但麵對鬼子的淫威隻好強忍著。一刻鍾過去,妮娃內急難忍。一忍再忍,最後沒辦法,隻得厚著臉皮對凶神惡煞般的日本鬼子再三說情、再三懇求。日本鬼子冷若冰霜,愛理不理的。又一刻鍾過去,妮娃憋得要命,第四次請求時向鬼子使了個色迷迷的眼色。鬼子總算同意了。鬼子頭目特別交代,不許給她鬆綁,而且要盯緊點,以防萬一。十個鬼子嚴密地把妮娃押至小便處。妮娃想蹲下小解,可是手被綁著,褲頭無法脫下。鬼子明其意,爭著給妮娃脫褲子,爭得一團糟。無奈鬼子戒備森嚴,況且內急確實難忍,妮娃想逃走也是逃不得的。這時,頭目鳴了一槍,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送給每人一記耳光。結果,脫褲的動作隻能由頭目來完成。——看來妮娃的麵子真夠大的。妮娃極不情願地卻又不得不讓眼前這個狗日的日本鬼子脫掉褲子。正當鬼子頭目近前解褲頭之際,妮娃定神一看,啊,不正是那個黑影嗎?透過那套日本軍裝、軍帽和那撇黑胡子,憑他的氣息,憑她的感覺,妮娃一下子就認出是他。正是他,沒錯,是黑影。妮娃既驚又喜,差點叫出聲來。妮娃心想,你這隻穿著狼皮的羊,還裝得挺像的。黑影用眼睛示意妮娃別輕舉妄動。小解完畢,火車又到站了。真是天賜良機。黑影趁機給妮娃鬆綁,準備越窗逃走,不料被機警的鬼子發覺。鬼子立馬開槍掃射過來,勢不可擋。此時,任你怎麼躲都躲不及,隻見黑影用力把妮娃往窗外一推。與此同時,黑影的胸膛開了花,分外燦爛。妮娃被推下火車,連爬帶滾躲在火車腹下,豎躺在兩鐵軌正中間。鬼子的機槍往站台路麵亂射。緊接著,鬼子下車搜查,一無所獲。妮娃貼在火車腹下。日本鬼子一上車,妮娃就輕輕地滑回到鐵軌中間。妮娃剛躺下,火車已經徐徐開動。妮娃任由火車在頭頂和身上轟隆隆地碾過,心亂如麻,仿佛經曆了一場生離死別的較量和浩劫。火車急速地向前奔去,剩下腹下一條疲倦的生命直挺挺地躺著,活像一具僵屍。妮娃僵在那裏,淚流滿麵。她多想橫臥在鐵軌上,讓火車輪子痛痛快快地從身上碾過,讓心中的麻亂和痛苦隨肉體一同支離破碎。可是她不,堅決地對自己說不,因為她內心深處裝著兒子、婆婆、山民,還有那個鮮血淋漓的名字——祖國。〖HT〗〖LM〗〖BT1〗走〓正〖BT2〗前〓奏舊時的潮汕,大戶人家喜歡在除夕夜或正月初邀請戲班樂手到家中奏樂演出,助興過年,造福呈祥。樂手上門為人家演奏助興,叫做走正。或演《跳加冠》、《唐明皇淨棚》,或奏《慶豐收》、《龍鳳呈祥》等象征吉祥、喜慶的小劇目和曲目。演奏完畢,主人得給樂手送上紅包賞場。《跳加冠》是單獨表演,沒有台詞,隻有身段表演。所扮演的狄仁傑臉蒙麵具,一隻手執朝笏,另一隻手從桌子上取一張緞製條幅,邊跳邊用朝笏扶起條幅捋開去,展示條幅上的吉祥語,表示對觀眾的祝福。麵具白底笑容相,有小五綹黑須,內側橫置一藤條,供演員用口咬住;條幅上書“加冠晉祿”和“國泰民安”等吉祥語。〖BT2〗經〓過日寇侵占潮汕的第二個年頭,樂手溫克受到有錢有勢的白傑的邀請,組織了五六個樂手,組成樂隊,準備在大年初一上午上門為白傑演奏。雖然是兵荒馬亂年代,但這大年初一還是可以覺察出一點年味來的。白府一派喜氣洋洋。樂隊準時到達。接待雖算不上熱情,卻也不敢怠慢。演奏會在一曲《小拜堂》的歡樂氣氛中拉開了帷幕。一曲終了,引來了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眾樂手來了興致,一曲《京城會》把演奏會推向了高潮。這時,白傑拄著拐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迎進來一班鬼子。為首的就是那個小頭目鬆本。白傑對鬆本如對親爹親娘一樣畢恭畢敬,樣子挺像一隻遇到主人的狗。鬼子的到來仿佛在這溫和煦暖的春天下了一場雨雪,現場氣氛一下子從高潮跌落到低穀。雖然弦該怎麼拉還是怎麼拉、曲該怎麼唱還是怎麼唱,但蘊含其中的情緒卻不怎麼歡樂、喜慶、自然而顯得生硬、做作,甚至是哀怨。鬆本的猙獰笑臉更使樂手反胃。曲子好幾次差點走了調,但樂手們畢竟是久經“沙場”,硬把情緒控製住。一想到那天鬼子強占民女的事,溫克怒火滿腔,恨不得一個箭步上前把鬆本殺了。但溫克還是強忍住了。溫克雖然在演奏,魂魄卻飄了起來,在鬆本和白傑周圍逡巡。鬆本說,明天要抓二十名壯丁把村裏的祠堂屋頂給拆了,把椽子檁子搬上山去搭建炮樓,設立據點。祠堂乃是祖輩遺產,是維係村民的精神紐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拆了,那還了得。溫克內心深處的火山差點就要爆發出來。一曲未了,鬆本說這個曲子不好聽,來點新鮮的。白傑這龜孫子奉承地說,太君,那就表演一段《跳加冠》吧。祝鬆本君新年如意、加冠晉祿。鬆本笑得麵目猙獰。隨著“丁嚓丁,丁嚓丁”的節奏,溫克著上戲服上場表演跳加冠。掩蓋在笑容麵具下麵的那張憤怒的臉,青筋暴突,如一條條憤怒的蚯蚓。正當狄仁傑把“國泰民安”示給觀眾看的時候,鬆本生氣地站了起來,“巴嘎巴嘎”亂叫,像一隻找不著北的野鴨。白傑命令溫克馬上停下來。鬆本走到隨從身邊,摘下隨從槍把上的小日本旗,並走到白傑跟前,拿了白傑的拐杖;然後又轉向溫克,把小旗當條幅,把拐杖當朝笏,一扶一捋模擬給溫克看,要溫克模仿他表演。溫克麵無血色,毫無表情地接過膏藥旗和拐杖。正當鬆本轉身準備坐回座位之際,溫克迅速用拐杖在鬆本背上點了一下。鬆本撲倒地上,口吐鮮血。鬼子兵馬上圍上來。溫克說,明天帶他來找我,否則,性命交關。鬼子兵個個嚇得麵如草灰。初二那天,鬆本由四個鬼子兵抬著上門求救。溫克給鬆本的背上踢了一腳便解了穴。鬆本吐了幾口血,一番呻吟、掙紮之後,慢慢地爬了起來,叫隨從抬回去。鬆本雖免一死,身心卻受到重創。〖BT2〗結〓局一方麵,溫克的絕招阻止了正月初二鬼子拆毀祠堂的瘋狂行動;另一方麵,鬼子為了報複,醞釀了新的行動。三天後,鬼子縱火將祠堂燒了。大火燒了兩天兩夜。〖BT2〗尾〓聲溫克使的是“五把鉗”點穴術。因早年到江西豐城一帶補鞋,得到一老者的真傳,乃身懷絕技。像溫克那樣能用拐杖隨意點穴、用腳一踢就能解穴的,已經屬頂級高手。〖HT〗〖LM〗〖BT1〗麻〓隊快起床,牛六,掩埋隊又有任務了。牛斤使盡全身力氣硬把牛六從眠床上拉起來。動作利索,神秘兮兮地。接著,兄弟倆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出鄉裏,找尋掩埋隊而去。穿過東村,越過西寨,他們終於在黑暗中聞到了死人的氣息。掩埋隊就在眼前。他們竊喜著。一不小心,牛斤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腳,翻了一個筋鬥。誰知雙手碰到的,不是別的,正好是一根麻繩。牛斤如獲至寶,把麻繩揣進懷裏,然後尾隨掩埋隊,不為別的,隻為撿麻繩。這一幕發生在日寇肆虐潮汕時期。那一夜,“老便”(抗日殺敵隊)和日寇交火,死傷不少。掩埋隊一共收埋了十二具屍體。牛斤兄弟倆共撿到了五根麻繩。牛斤兄弟專撿麻繩,為啥?這得從頭說起。牛斤的老母親年近九十歲,少言語。有一天她突然說出了一個“秘方”:用拴過死人的麻繩拴豬,豬健壯不得病,肉長得快。窮人家嘛,就怕一個“窮”字,家家戶戶都養有豬。這個“秘方”明顯就是一個脫貧的好辦法。那一夜,牛斤撿麻繩回來,才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很多已經幹了的血跡。牛斤生氣地脫下衣服往地上一扔,呸,他奶奶的。說完,又拉著牛六飛奔而去。這一次,他們順利地加入了掩埋隊,任務就是收埋死屍。牛斤說,俺的心也是肉長的。俺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咱們的兄弟倒在血泊裏而無動於衷啊。牛斤兄弟在幹活過程中專心致誌,吃苦耐勞,把撿麻繩一事擱在一邊。有一天,十幾個鬼子闖進村裏,騷擾民眾。牛斤家的大白豬叫喊著從豬圈裏竄了出來,招搖著四處閑逛,剛好被鬼子碰上。饑餓的鬼子隨即圍攻起來,把鋒利的刺刀直刺豬的要害。一聲尖叫,可憐的大白豬倒在血泊中,然後被鬼子用刺刀架走了。牛斤回家的時候,豬肉已經成了鬼子的盤中下酒之菜了。一氣之下,牛斤將家裏的雞宰了,下酒。酒過三旬,牛斤說,豬長得再快也沒用。俺不能做被人宰割的肥豬。俺不能坐以待斃。俺不去收埋死屍了。兄弟的血不能白流,血債血還。夜裏,牛斤又帶著牛六奔出鄉裏。這一次不是去找掩埋隊,更不是去撿麻繩,而是去找便衣隊。他們要參加抗日殺敵隊,到抗日前線去打鬼子。在一次偷襲鬼子的大行動中,牛斤兄弟倆擄掠了幾個鬼子。一個個都用麻繩捆個嚴實,然後交給便衣隊。麻繩是牛斤兄弟倆以前撿來拴豬的。如今,麻繩不再用來拴豬,而是用來拴鬼子、勒鬼子。這就叫做血債血還。在後來的戰鬥中,牛斤殺敵無數,屢立戰功,當上了便衣隊小隊長。牛斤喜歡用麻繩勒鬼子,“老便”們都稱他為“麻隊”。〖HT〗〖LM〗〖BT1〗坑我一看見電視機就渾身發抖。電視機?有啥可怕的。就是嘛。但是,裏麵那個坑……坑?有啥可怕的,不就是一個坑嗎?那個坑,埋了很多很多生命……哦,是的。那個坑埋了很多條生命。什麼雞呀、鴨呀、鵝呀都往裏埋。不就是禽流感嗎?可是,我說的那個坑不是這個坑。那個坑呀,埋了幾十萬條人命呀。幾十萬人就像雞鴨鵝一樣被趕往屠場,然後一起被推進坑裏……那個坑有那麼大嗎?人死了不火葬,還埋活的。那個坑,那麼大,那麼厲害,在哪兒呢?南京!什麼?南京!〖HT〗〖LM〗〖BT1〗鬼子上山的兩個版本〖BT2〗原〓版日本鬼子肆虐潮汕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鬼子強行拆毀民房、祠堂,利用杉木建工事營房。塔山是交通要塞。鬼子占領之後,立即強迫幾十個漢子把杉木搬上塔峰建築炮樓。還命令村民在山上就地取材,弄了很多墓碑和土地神碑。漢子老實麵對自己先母的新墳墓碑不敢動手。鬼子見他不從,用刺刀直刺老實的腹部,用力一挑,血流如注,腸子也流了出來。鬼子狠踢一腳,老實滾下山坡,慘不忍睹。有一次,鬼子在上山押運途中,強迫漢子老荃為他拿槍。老荃卸下手中的杉木,接過槍,想開槍,卻不會開,隻好使勁向鬼子刺去。機警的鬼子一逃閃,順手奪過槍。老荃拔腿就跑。憤怒的幾個鬼子奮力追殺老荃。老荃東躲西藏,最後逃在巨大的鐵砧石上麵,走投無路。鬼子麵目猙獰,野獸般一步步逼近。望著山下如蟻的行人,老荃喊了聲“畜牲”之後,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跳。〖BT2〗翻〓版塔峰上的炮樓殘跡猶在,恥辱已隨歲月湮滅,青山依舊蒼綠如黛。守山的老頭當年在山腳養羊,走丟了一隻剛懷上崽的母羊。幾經繁殖,如今山上的野羊成群結隊。年邁的老頭無力對付走失的羊群,經常吆一班青年上山圍捕,並約好捕獲的獵物五五對分。然而,無論青年多麼神通廣大都無法捕到羊。每次捕羊,青年都空手而歸,得到的不是被跌傷就是被撞傷。最後,老頭幹脆說山放禁了,允許任何人任何時候上山捕羊,不過條件一個,不許毀壞山林樹木。這下,上山捕羊的人更多了,但羊卻越來越難捕。好幾回,羊被追趕到鐵砧巨石上麵。眼看已經走投無路,但羊每當走到這個地步都能絕處逢生。羊輕輕那麼一跳,便從峭壁上走過去並逃走了。一隻、兩隻、三隻,都平安地逃走了。捕羊的青年每次都觸電般呆在那裏,站成一塊塊石碑。年邁的老母羊每當發現上山捕羊的人群,無不垂淚歎息:我們羊性是不可改變的,但人類特別是鬼子的人性卻是可以改變的。〖HT〗〖LM〗〖BT1〗手從上班的第一天起,郭振便發覺這個世界有點異樣。下班後,幾乎所有處於常態的人都在疏遠他,一切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不願與他來往,都把他視為瘟神。郭振的手天天搬死人,要麼沾上了死人的氣色,要麼吸附了死人的氣味,使人一見到他特別是見到他的手就如同見到死人一樣。這都是那雙經常與死人打交道的手惹的禍。因為郭振是殯儀館一名專門搬運死人的運屍工。有一回,郭振在路上轉悠,身後卻引來了一群狗。開始是一隻,然後是兩隻、三隻乃至一群。其中一隻吠了起來,其餘的狗也都跟著亂吠一通。最後費了很大的勁總算把狗給甩了。大概是從手散發出來的死人氣息把狗吸引了,吊起了它們的胃口,但沒滿足它們的口腹之欲,它們有意見呢。這加深了郭振對手的憎恨。試想,生就這樣一雙招人厭惡的手的青年,找對象是談何容易,簡直比登天還難。郭振於是恨死了自己的雙手,是這雙手害了他!郭振多想把雙手剁掉,以此來解脫手給他帶來的種種“禮遇”。但沒有手怎麼生存、過日子?郭振覺得把手剁了也不是辦法。要是把工作辭了,也一定於事無補。郭振突然有一個悲壯的念頭:自殺,讓軀體和手同歸於盡。但又覺得不妥,要是自殺的話,會被很多人和那些該死的狗看扁的。我天生一副筆挺的腰杆子怎能讓人看扁。這個時刻,大地似乎不堪重負,想挺直腰杆子喘息一下。於是,一場大地震瞬間發生又瞬間完成。郭振僥幸地存活了下來。此刻,郭振對這個曾經把他疏遠的世界沒有抱一絲幸災樂禍的態度。相反,對這個轉瞬已麵目全非的世界抱著深切的同情與哀痛。毫不猶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