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說您的想法天真或者拙劣,我半兵衛十分理解先生您的心情。但正因如此,我才敢於說出自己的想法。”
“那麼你的想法是?”
“我認為,輕易出逃,是不認真的表現。”
“哦?你是說我不夠認真?!”
“先生,我再敬您一杯酒吧!然後請您先安排同誌去琉球暫避!想出這個方法的,正是先生您啊。”
“去琉球啊。”
“要去琉球,有件事很重要。”
“哦?所指何事?”
“絕不可放開人情關係。依靠紀州大人及薩摩,總之先離開本國,將此作為上上策。像丸橋忠彌那樣被捕的話,就是一籌莫展任人宰割,從罪名到處刑都隻能任由對方處置了。”
“或許是這樣吧。”
“先生,丸橋忠彌果然不適合作為同黨。不適合的同誌就應該與其斷絕關係。若無這樣的覺悟,也隻會讓失策之輪更加鬆動而已……您能否再重新考慮一下……”
語畢,半兵衛目不轉睛地盯住正雪,一口氣喝幹了杯中酒。
即便是由井正雪,也不由得被半兵衛如此驚人的覺悟所懾服,沉默著為他倒滿了酒。
今夜,泉中鯉魚不斷躍出水麵,季節已完全進入春天了。
將軍家光雖然幾經昏迷,但終於挺到了四月二十日。或許是因為自己極為尊敬仰慕的祖父家康的忌日為四月十七日,家光為了不在此之前死去而拚命努力了吧。
總之,在時而發熱時而吐血之後,他意識模糊,隻是昏昏沉沉地睡著,但有時也會突然睜大了眼睛對身邊的阿萬說:“哦,你還陪著我呢,我還活著啊……今天是何日了?”
他摸索著找到阿萬的手然後握住,想要通過這個動作來表達對自己還活著的感慨,以及對阿萬日夜陪護的感謝。
“您說什麼呀!世間正值最美好的春季,不久池邊的菖蒲亦將綻放。到那時,您可得再與少主們一起去賞花啊。”
“唉,不說那個了。今天究竟是何日?”
四月十五日的午後時分,家光第一次這樣詢問。
四月二日,幕府下令由紀州賴宣去熊野三山代為參拜,以祈願家光早日病愈。八日,年僅十一歲的家綱代其父君接待了從京都遠道而來的歲首敕使。九日,家光讓人拿來了由侍童所飼養的百舌雀,似乎是在追憶沒有養鷹而養了雀的童年時光。也或許,是看著鳥籠而想起了自己的三個孩子。十四日,家光開口要求堀田正盛等近臣在其病榻邊進行劍法比賽。然而,當正盛等人作好準備再次出現在家光枕邊時,他卻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終究沒能看成比賽。或許,家光是想向大家表明,自己在祖父的忌日之前是不會死的,“將軍我氣力猶存”吧。正因明白這點,阿萬也故作剛強若無其事地問他:
“大人,要把歌舞伎的勘三郎叫來嗎?”
然而家光隻是靜靜地搖了搖頭,小聲自語道:
“還有三天啊……”
“還有三天,是指什麼事呢?”
“東照權現的忌日。”
“啊,那件事的話,也已準備周全讓人代為參拜,請您安心。後天十六日,終於就要進行遷宮儀式,把東照宮從上野遷往正殿。這也將由家綱代您參拜,敬請安心。”
聽她說完,家光微微點了下頭就又睡過去了。
兩側肺部均有空洞的家光,無論多麼想活下去也隻是垂死掙紮。但是為了侍奉祖父,他卻拖著這樣的身體拚命讓自己不在忌日之前就合眼而去。對此,連典醫[典醫,又稱禦殿醫,江戶時代奉仕將軍、大名的醫師。
]們也為之瞠目——不,不僅僅是典醫們,阿萬夫人更是如此。
家光有時會突然在昏睡中睜大眼睛問:“今天是何日了……”
每次被問到這個問題,阿萬都得移開視線緊咬牙關,才能讓自己忍住不流淚。若此時,伴在身邊的不是阿萬夫人,不論是家綱的生母阿樂夫人也好,還是綱重的生母阿夏夫人也好,或是綱吉的生母阿玉夫人(桂昌院)也罷,定是早就心慌意亂張皇無措了。與她們相比,阿萬不愧是教養和覺悟都不遜男子的巾幗。家光一早就看透這一點,才會讓從伊勢掠奪而來的阿萬為自己送終。從此事可知,家光之所以被稱為名君,是因為有其敏銳而準確的洞察力與之相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