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好日子沒過多久。
變態暴君卡裏古拉的一係列惡行終於給他帶來了最終的惡果——他被自己最信任的禁衛軍亂劍砍死在劇院的廊道中。臨死前,瘋癲的他大聲呼籲禁衛軍多刺他幾劍、狠狠地刺他,並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高呼著:
“曆史上見,我還活著!”
卡裏古拉自此真的是“瀟灑”在曆史的舞台上了。可是,賽揚斯卻再也瀟灑不起來了——聽到這個可怕得消息之後,平日裏作威作福的他竟嚇得抱頭鼠竄,生怕禁衛軍們怒氣未消,把他也揪出來剁成肉醬。最後,當他聽到鏗鏗鏘鏘的禁衛軍腳步、料定自己已經逃不出王宮的時候,索性躲到了王宮的落地窗簾後麵,全身顫抖,祈禱著躲過禁衛軍的搜查,祈求自己能在這場政變中活下去。
巧的是,賽揚斯對麵的那塊窗簾後,也躲著一個匆忙在此避難的人,那個人,就是同樣被卡裏古拉遇刺的消息嚇傻了的,他的伯父克勞迪亞。
賽揚斯用窗簾將自己裹得滴水不漏,屏息凝神。此時的他隻想著如何活命,卻忘記了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禁衛軍行刺卡裏古拉純屬一時激憤,仇報了,氣消了,可是,誰來當皇帝?!偌大一個羅馬,卻不是隨便拉一個人過來,都能有奧古斯都的直係血統!
於是,這兩個同樣嚇得發抖、同樣躲到了窗簾後麵的皇親國戚,接下來的命運竟發生了如此戲劇性的不同——這種戲劇性,估計讓古希臘的阿裏斯托芬那樣的喜劇大師聽了,都能哇哇吐一口血——
禁衛軍衝進了房間,看見了克勞迪亞不慎露在簾子外麵的一條腿,就知道了他躲在後麵,於是伸手一把將他拉了出來。克勞迪亞原以為禁衛軍會像刺死卡裏古拉一樣地刺死自己這個伯父,卻不曾想,禁衛軍突然集體跪在了地上,大呼皇帝陛下。
於是,克勞迪亞在禁衛軍的簇擁下離開了;於是,克勞迪亞就這樣當上整個羅馬大帝國的皇帝了。禁衛軍們個個歡天喜地——終於有個能當皇帝的人來為他們的一時衝動付賬了。
賽揚斯掀開簾子追到王宮外麵,看著歡呼的人群、浮動的身影,風中淩亂……
就這樣,克勞迪亞時代開始了,太平盛世開始了。
克勞迪亞非常憎惡同性戀,一想到自己有賽揚斯這個給提比略當過男寵的侄子,就倍感臉上無光、生理厭惡。於是,克勞迪亞以莫須有的罪名剝奪了賽揚斯從提比略那裏繼承來的所有財產,又大手一揮,把他流放到了西西裏那鳥不生蛋的地方,使人們從此淡忘了他的存在。
賽揚斯經常在想,如果自己當時躲在簾子後麵的時候,笨拙到克勞迪亞那種程度,竟不慎把一條腿露在外麵,或者更笨拙一些,把半個身子都不幸露出來,那現在的羅馬皇帝會不會就是自己?被放逐的人會不會就是克勞迪亞?盡管他後來經常自嘲道:“若我真的當了皇帝,那也一定是第二個卡裏古拉”,但是,他心中對於權勢的渴望,卻是溢於言表的。
可是,在克勞迪亞統治下的太平盛世中,他再也沒有等來翻身的機會。人們很快淡忘了他的美麗妖嬈,淡忘了他的名字。賽揚斯就這樣退出了政界,退出了曆史的舞台,也許,這就是命。
一直關心著他的命運、他的歸宿,甚至在臨死前呼喚著他名字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奧托的父親魯基烏斯。
若不是結識了奧托,朱狄斯根本不會知道賽揚斯還有這麼一個忠貞不渝的戀人。賽揚斯生命中最輝煌、最鼎盛的時期便是魯基烏斯陪伴他度過的。兩人在羅馬費勁無數心機地躲避著眾人的目光,在黑暗中,在月光下,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享受著那來之不易的、稍縱即逝的歡愉,直到賽揚斯慘遭放逐,魯基烏斯患病而死……
得知了自己的父親這段從未對任何人提起的過往,朱狄斯百感交集。賽揚斯的悲劇在他的心中更加深了一層,為他的整顆心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
奧托說:“父親曾經給過賽揚斯一個金質的臂環,那是他們唯一的信物。”說罷,便掀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那個曾經帶在他父親身上的臂環。
朱狄斯心頭微微一顫,也撩起了自己的托加——在他的左臂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臂環,那是賽揚斯留給他的唯一一樣東西。
一時間,有一種情感在這兩個男人之間無聲地流淌著。
美酒和月光都是催人醉的東西。酒已微醺的奧托望著朱狄斯的臉頰,微啟雙唇道:“也許我們……”
他想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卻又在遲疑。在羅馬,自由民之間的同性關係是備受人們譴責的。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作為被動一方,被一個社會地位與他相同甚至低級的男人侵犯自己的身體,被人認為是一種女氣的、可恥的行為。朱狄斯會怎麼看待他的愛慕之情?
奧托並不知道,在西西裏長大的朱狄斯,在思想上並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羅馬人——在大希臘時代,西西裏是希臘人的殖民地,偉大的希臘文明正是以西西裏為跳板踏上了廣闊的意大利的,而朱狄斯則深受希臘文化的影響。他向往阿克琉斯與帕特羅克羅斯之間的那種手足情愛,向往柏拉圖描繪中年長的有情人和年少的情伴之間那升華的愛情。
孤獨而卑微的歲月中,他一直是渴望被愛的。尤其是在他漸漸步入少年時代後,那顆萌動的心一直期待著有一位有情人可以走進他的生活,就像蘇格拉底那樣,給予亞西比德愛的教育。
可是,時間在卑微而孤獨的歲月中流逝了。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朱狄斯,那必然是:缺愛。
於是,一個缺愛的少年很快被一個年長的、對其充滿了激情的愛欲的人打動了,自然得像流水一樣。
就在奧托滿心悸動卻又擔憂地遲滯了眼波的時候,朱狄斯突然支起身子來對他說:“也許我們也可以是一對情人……”
有的時候,兩條河隻見隻是隔了一層薄薄的堤壩,一旦從上麵開個口子,隨之而來的便是驚濤狂瀉。就好像此時的朱狄斯和奧托一樣,兩個寂寞的人不幸湊成雙,又有一個勇敢地站出來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接下來便是春光乍泄了。
當然,暫時沒有受到羅馬淫`靡腐落文化熏陶的朱狄斯,對性的欲望是清潔而節製的,他還不知道對於羅馬人來說做`愛和吃飯一樣自然,因此,在這份節製下,兩人始於吻,止於吻。但是,伴隨著這場說白了就是交換口水的行為,一種牢固的關係被建立起來了——不僅僅是感情上的,更是政治上的。
這也是朱狄斯負罪感的源泉——因為在得到一個人的愛那種悸動的喜悅過後,他想到更多的,卻是慶幸自己在仕途上覓到了一塊強韌的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