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1 / 2)

晚間的霧從海裏漫上岸。街上的塵土被霧浸濕,變得沉重,沉澱下來。

不再從扶桑的窗子襲進嗆嗓子的細塵。

有些冷,有些餓,有些困倦,扶桑看著馬車上一顛一顛的燈。

隔壁是十四歲的阿白,已經把嗓音叫成了撕布聲。三個白鬼仔走過,不超過十一二歲,聽阿白叫,伸出髒手指抵在喉頭,發出紙在風裏抖的笑聲。

阿白改口叫道:快進來呀,你爸爸剛去!

小白鬼們像莽漢那樣敞開懷,露出大而怪狀的肚臍。他們求阿白解開衣紐。

阿白和他們在價錢上扯皮,一邊把衣襟扇開扇闔。阿白的乳房像毒蚊叮出的兩丘腫塊。臉上有十來粒淺淺的天花斑。

阿白的竹床唱起來,出來了節奏:咿呀、咿呀、咿呀。阿白今晚上有飯吃了。

扶桑離開窗口。這屋很小,她隻跨四步就到了那塊簾子跟前。簾子上落了幾隻蒼蠅,冷得飛不動。簾子上繡的花還是紅是紅綠是綠。扶桑撩開載著肮髒和紅花綠葉以及蒼蠅的簾布,進去,提好裙子,落身在紅銅便盆上。

便盆旁是一隻洗盆,裏麵的水還素淨清亮。沒客來,水裏沒添葷。扶桑早就給一遍遍訓教過:客人一走就去洗,不然你一身葷味道。

小竹架上放著香堿,香粉,胭脂。扶桑摳一點胭脂膏添到嘴唇上。她喜歡它的果蜜味。

阿媽推門進來,用豬油渣似的焦糊嗓音喚扶桑。阿媽姓梅,一天到晚手提個大銅壺給各屋的洗盆裏兌滾水。扶桑一頭答應著,從便盆上站起,有點舍不得她在便盆上坐出的一圈溫暖。

阿媽朝盆裏兌了水,屁股先拱出簾子。她說:還是沒客,我又要白出你米錢、鹹魚錢。阿媽把兩根蛾眉一抻,對扶桑笑著歎氣:嘴含了金子?張口怕它落出來?

扶桑緘口笑笑。

十二點一過,你脫好衣服等在我房裏。他要好好打你一頓。聽見沒有?

扶桑答應說都聽見了。

記住要把頭發緊緊係起。阿媽又說,別給他扯你頭發;一扯女人頭發,他就打得上癮,打幾多他都記不得,打斷氣他都不知。

扶桑說:記得了。

頭發真深,阿媽說,真是一頭好頭發——一天要用我半兩梳頭油。

扶桑說:阿媽你早去歇息。阿媽說:哭什麼?

沒有沒有,扶桑搖頭,就是餓。

阿媽說:你不餓。餓了尿不出;才聽你尿那麼長一泡。

扶桑想向阿媽要好些的檀香點點,阿白送客的聲音岔了她的神。

阿媽說:要好好做了,你這女仔,二十歲了。別的女仔二十歲早做出金招牌了。你還做不出,我下月要賣掉你了。給打過鞭子,又塗過油,扶桑慢慢順著黑烏烏的走廊走。那頭是個飯廳,燈色金黃。她走到第三個門身上就鬆快起來,鞭傷涼下去了。進了飯廳門,裏頭有張大桌,團圓地擺了十六把椅子。桌麵上東西都收淨了,這處那處粘著魚刺和菜葉。瓦盆裏擱了小豬腦殼那麼大而肥碩的魚頭。魚頭給白水煮過,嘴唇上還有深紅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