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夜深露重之際。
室內亮著幾盞燈,隨著敞開的窗欞子,燈光搖曳不止。
任老爺坐在太師椅上,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微微垂著眼簾。雖然極力抑製,但眉眼間喜色依舊也能察覺一二。
任老太太淡淡睃了他一眼,神態肅穆,嗓音不冷不熱,“先恭喜老爺獲得升遷。”
任老爺忙道:“是祖宗保佑,兒子才有今天的成績。”
“動身的日子可定下來了?”
“已經定了九月初六。”
老太太見他這次升遷了,在自己麵前便不像以前那麼拘束,心裏有少些不愉悅。可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倘若一輩子都懼怕一個老太太,也沒什麼出息。隻冷哼一聲,“此番到了京城,可要多備些厚禮謝謝親家老爺和林家老爺,若不是他們在京城多番為你周旋,這升遷的文書也就不會這麼快下來了。”
任老爺點點頭,“兒子已經備好了,等到了京城,定要親自上門聊表謝意。”語氣裏,已經無法掩飾喜悅的心情。
老太太又睃了他一眼,才語重心長地道:“眼下四丫頭和五丫頭也差不多到了婚嫁的年紀,這次去了京城,定要先好好給四丫頭尋一門親事。”
聽了這話,對任老爺來說可謂又是一喜。二丫頭去年就嫁去馮家,三丫頭也在今年上半年嫁去了登州,剩下三位丫頭,四丫頭和五丫頭也差不多到了婚嫁的年紀,五丫頭的親事是老早就訂好了林家。六丫頭年紀尚小,可緩一緩,可就是四丫頭的婚事一直沒有定下來。
如今老太太親自提出來,必然也會為四丫頭好好尋一門親事。
說起四丫頭,任老爺多是偏愛,這兩年也尋了幾門親,不是對方嫌棄她是庶出,就是四丫頭和王姨娘看不上人家,如此才耽擱至今也沒個著落。
現在終於要進京了,京城青年才俊,富貴人家何其多,四丫頭模樣生的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要找一戶好的,在任老爺看來很容易。畢竟,任老太太當年也是京城人士,隻要她肯留心,要找比林家和馮家更好的,也不在話下。
這一次談話,是許多年來任老爺麵對母親最舒暢的一次。頭幾年,因為王姨娘,母子兩人中間一直擱著一個檻。去年,王姨娘打理二丫頭的嫁妝出了紕漏,老太太一怒之下,差點兒將王姨娘攆出去。
任老爺現在想起來,也對王姨娘多有怨懟,特別是拿到這次升遷的文書後。路過那個破舊的小院,任老爺狠狠瞪了那扇破門一眼。倘若不是因為四丫頭,任老爺大概也能狠下心直接將王姨娘攆出去。
這個不知好歹的婦人,竟然克扣了二丫頭的嫁妝!這件事好在董氏處理的好,及時給補上了,這才隱瞞下來,沒有讓馮家的人知道。
想到這裏,任老爺信步走到董氏的院子裏。
院子外靜悄悄的,隻正屋亮著一盞燈,在秋風颯爽而蕭索的夜裏,那一盞燈孤零零地令人深感淒涼。想到這些年對董氏的冷落,任老爺兀自垂下頭,在院子外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推開那扇門。
碧翠端著茶點滿臉笑容地走進來,招呼屋子裏整理行裝的丫頭們坐下來歇息。冬靈眼明手快連忙接住,就順勢告訴碧翠,“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剩下桌上的東西沒有裝。”
碧翠就看了一眼書桌上的文房四寶,以及各類字帖和書本,禁不住微微一歎,見小姐還站在桌前整理,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搶了休竹手裏的東西,嗔怪道:“我們都坐下歇息,小姐還忙活,可就是叫我們沒臉了。”
休竹微微一笑朝眾人道:“你們都累壞了,就休息吧,這些東西我自己整理就行了。”
“可沒這樣的理兒,您是小姐,我們是奴婢,那有我們休息,你一個人忙碌的理兒?”碧翠拉著休竹坐下來,其他丫頭一邊吃茶一邊笑。
冬靈笑道:“碧翠姐姐就是比咱們心疼小姐,到了京城,小姐要去林家,碧翠姐姐也定然是要跟著去的。當初二小姐出嫁,跟了三個丫頭去,這一次也不知咱們幾個,有誰能搶來剩下那兩個名額。”
碧翠瞪了冬靈一眼,“你說什麼風涼話?小姐也定然會帶著你去的!”
剩下幾名丫頭就露出難過的神色來,碧翠和冬靈都不說話了。這些年,她們都是跟著五小姐的,從南往北,幾次搬家都沒有分開。這一次去京城,大夥兒也都是要去的,可是,去了京城,五小姐就差不多要嫁去林家了,到時候就不是所有人都能跟著去。
她們的談論,讓休竹也陷入自己思維裏,林家哥兒林輝,在休竹的印象裏,是個清瘦白淨的少年。
當真,就這樣糊裏糊塗地嫁給林輝嗎?
休竹望著窗欞子外高而遠的天空出神,幾年前,她因為出差遇上泥石流到了這個世界,當初這身體隻是一個六歲女童。最初的驚訝、震驚,經過這些年已經不複存在,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與這個世界的人毫無二致,她努力地把自己融入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