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叔敖麵朝郢都緩緩跪了下去,虔誠地三頓首,哽咽道:“大王,微臣在這裏謝大王隆恩!”起身後,他對東門柳說道:“老伯——容我尊你一聲老伯吧,你幾十年來跟隨我顛沛流離,吃了多少苦頭,不離不棄,忠心耿耿,有大恩於我孫家,我孫某隻能來世再報答你了。”說著他就要跪下。
東門柳慌忙撲向前來,將孫叔敖死死攔住,老淚縱橫地說道:“老爺,折殺老奴了!老爺把話說顛倒了,要不是當初令尊大人相救,我怕是連骨頭都朽爛了。”東門柳接著說道:“遵夫人的吩咐,老奴尋到這兒來了,哪知不遲不早碰到這樣的事兒……老爺呀,老夫人已經不省人事了呀!我是特地來說與老爺知道的。”
“老夫人還能撐多久?”孫叔敖心頭一緊道。
東門柳禁不住哭出聲來;“老爺,老夫人現在處於彌留之際。她一直都在呼喚老爺的名字,盼望能見老爺最後一麵呀!”
孫叔敖撫著東門柳的肩頭,眼含熱淚道:“老伯呀,你也看到了,我能回去麼?水渠修築已經到了緊要關頭,走了九十九步,僅差一步之遙了!近二十萬民眾離不開我啊!況且剛才那幫衙役定會稟報官府,請出朝廷裏來的欽差大臣,很快就會殺回來抓人。我留在這兒,請他看看這兒的慘況,或者可以令其生出哀憐民生困苦之心。我若離去,群龍無首,民眾必一哄而散,我不能走啊!”說罷,他的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
送走了東門柳,孫叔敖淚流滿麵地朝扁頭坡跪下,悲聲道:“母親,不孝子在這裏向你請罪了!你跟著兒子受苦受累,沒有正正經經過上一天好日子。來世兒子做牛做馬,報答你老人家!”
柳太一等人來到孫叔敖身後,默默地站定,都飲泣起來。孫叔敖拭掉淚痕道:“你們這是幹什麼?趕快到工地去,修渠之事刻不容緩!”
大夥齊刷刷地跪下,道:“大人,我們連累你了。那幫官府的人還會來的,你還是躲避一時,先回去料理老夫人的後事去吧。”
孫叔敖慘淡地一笑,道:“你們不必為我擔心,世間自有公道在!刑罰不能加無罪,邪枉不能勝正人。好了,趕緊回工地吧,一切有我擋著!母親早就知道修渠之事,她老人家不會怪罪我。”
不知不覺到了落日西沉的時候,工地上大家仍在爭先恐後地勞作。孫叔敖巡視各個工段,估摸著再過兩三天渠成堰竣,就可以將史河之水引進來了。要不了多久,廣袤的原野就會變得鬱鬱蔥蔥,到了秋後就稻禾飄香了。他正在遐想,柳太一匆匆跑來,大叫道:“大人,不好了!官府果真來人了!”
順著柳太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見幾十乘馳車正匆匆趕來,中間一乘黃羅傘蓋的軒車格外醒目。看來真是朝廷的命官來了。孫叔敖對眾人道:“你們不必驚慌,好好修渠去吧。他們定是來找我的。”
眨眼工夫,那彪人馬就到了跟前,馳車裏竟有盔甲鮮明的兵卒。孫叔敖知道來者不善,猜想中間軒車上乘坐的必是欽差大臣,隻是不知道究竟是誰。
屈巫一趕到雩婁,就令縣尹沈賈速速稟報孫叔敖的種種不端。他早將莊王的命令拋到了九霄雲外。不想沈賈看不起屈巫,因為屈巫的那些醜事兒朝廷已經曉諭全國官吏,實在無法不讓人鄙視。
屈巫催問,沈賈據實稟道:“大人,下官倒沒發現他有什麼不端行為,望大人勿聽無稽之言。”
屈巫一聽,臉就沉了下來:“瞽者之識!他聚眾十萬,意欲何為?”
“那是他為修築引水渠,救民於水火……”
屈巫氣惱地打斷道:“包藏禍心而不識,危矣!大王都知道,孫叔敖嘯聚十萬之眾,圖謀不軌,名為修渠,實為他故。你倒視為平常!”
沈賈不得不遵照屈巫的命令,遣衙役傳喚孫叔敖前來。哪知那幫衙役被打得鼻青臉腫,狼狽而回,胡謅道:“孫叔敖哪把縣公你放在眼裏,早就請了高人不離左右,不等我們把話說完,就將我們打翻在地。我們若不是跑得快,恐怕連命都沒有了。”沈賈半信半疑,多少也被激起了火氣。
屈巫冷笑道:“你醒悟沒有?剛剛朝廷有司來報,我國正與鄭國交戰,晉國派大軍救援鄭國,卻又遣使臣來招攬孫叔敖。孫叔敖雖人未去,五十鎰金卻收下了,這就是罪證!狼子野心,豈不昭然若揭乎?我當親自趕去,定要將亂臣賊子抓獲歸案!”
沈賈無奈,隻得調遣人馬隨屈巫一同前往。沈賈央求道:“屈大人,敝地赤地千裏,民生凋敝,若秋後無收,冬天必定餓殍遍野。引水之渠萬望大人準予續修,不要因孫叔敖而輟停。”
“好吧。民夫不知孫叔敖的歹心,我就找孫叔敖一人。”
屈巫老遠就看到了仇敵孫叔敖,心生無限快意。待來到跟前,他令兵丁對孫叔敖喝吼:“來者何人?朝廷的屈大人在此,還不快快跪下!”
孫叔敖心裏一驚,知道冤家對頭來了,但是自己行得正走得端,他如之奈何?遂道:“在下孫叔敖,特來參見屈大人。”言畢朝軒車深深一揖。
屈巫不得不下來拱手還禮,畢竟孫叔敖虎倒雄心在,那股氣勢仍然給人一種壓迫感。屈巫問:“孫大人近來可好?”
“敝人原本就是一介草民,來去無牽掛。我的衣衫麵容,大人也看到了,好壞都擺在明麵上。”
這不卑不亢的回答,讓屈巫著實氣惱。如今孫叔敖還這麼睥睨一切,屈巫豈能容忍?他將臉一沉,道:“你身後有十萬之眾,怎能說是一介草民?大人不覺得你這樣有悖為民之道嗎?即便你仍為令尹,也有違臣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