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被無死角帥哥同學輕聲安慰了許久,我才慢慢平靜下來,仿佛風聲止息,心中有份被撕扯後的疼痛,在他溫柔平和的語言裏漸漸淡化了尖銳的鋒刃,緩落沉澱,但也鋪平成了一份更為持久的、也更為深刻的傷痕。這次大概是自從在淑母大人宮裏與康熙大人傾談以來最無法控製自己情緒的一次……人為了保護自己,來適應周圍的環境,往往會豎起很多心理屏障,讓自己都信以為真,但真當到了麵對的時候,才會發現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以前我隻是想好了,要在這裏好好活下去,但究竟應當怎麼過,麵臨自己不願看到的現實時該怎麼辦,心裏並沒有底。隻要每天都風和日麗,就能開開心心的生活,任性揮灑,收放自如,我曾經這麼天真的以為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但當你遇到了真正的生離死別,握過像健氣正太那樣的小孩子溫暖的雙手,那番失去的痛覺,會強烈到讓你禁不住問自己: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就是為了感受這份傷痛才穿越到這裏的嗎?我就是為了在這裏遇到一些人,認識他們,戀上他們,引為知己或付出感情,然後再看著他們在曆史的滄桑裏隕落,卻至始至終無動於衷嗎?那我還不如回去看八點檔的瓊瑤劇,保證比在這裏哭得舒心!
人究竟要痛過多少才算得上真正的成長……
健氣正太的驟逝,宛如一把帶著鉤刺的彎刀,挖出了許多埋藏在重重疊疊的人世風景下麵的隱痛,仿佛從穿越開始直到現在始終不願去想也不願提起的事實全部被□□裸的橫在了眼前,好似那每一條脈絡的紋路,都是至今為止埋下的隱約伏線,讓我不得不重新回頭,審視自己走過的路程。熟男、美攻大人、會計同學、無死角帥哥同學、0.618正太、康熙大人、健氣正太、蘿莉正太……這許許多多的身影都是已經深深的鐫刻在生命中,無法取代和替換的東西。以前盼望自己能過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不要去幹涉這曆史洪流中的每一道去向,他們各自有著各自的生存方式和屬於他們的既定理想,我隻要保持一顆平常心做一個安安靜靜的觀察者就好,生死榮辱都是各人的事情,我沒有理由去幹涉或影響。但是當我真正看到健氣正太在自己身邊,慢慢的消逝生命時,才知道這份傷痛並不是我可以承受的分量。那一時刻的彷徨,讓我找不到自己的生活方向,甚至弄不懂自己為何要到這裏,墜入一個悲歡離合的戲劇,深入其中,卻對著每一個讓我心痛的過往無能為力。這就是我的生存意義嗎?……
然而這些天何嚐沒有想過,我一個人待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時代,自身的未來尚不能保證,前方還是大雨後的迷茫,這懦弱又渺小的雙手又能做些什麼呢……
而這些話語,我全部無法說出口。即使眼前的這一個是來到這裏之後遇到的最為貼心、也最懂得我的一個,但即便如此,我也隻能閉上雙眼,一言不發的在他的懷裏沉默流淚。隻是再怎麼傷楚,總要為自己找一個出口,否則就隻能看著自己在這份迷惘中淪陷。而此時身邊的他,雖然並不知道我為何傷感,但卻一直用他特有的寬容和堅強包容著我的弱小,他自己喉嚨裏還帶著幾分抹不去的嘶啞,卻一直在我耳邊說著,那帶著淡淡微笑的臉龐,偶爾低伏在我發髻邊溫柔的細語,隔著層層衣衫仍能感受其溫度的身體,在我臉頰邊為我拭去憂傷的手指,每一樣都如此真實,看著他,感受著他的關懷,仿佛有種東西衝淡了傷悲的怯弱,讓我前所未有的清醒起來。一時又記起了他的生活和他的處境,孤孤單單走過了十三皇子的歲月,一生為他的兄長奉獻,自己曠達淡泊,卻要承受著九龍奪嫡的風雨。心裏不禁想著,就是為了他,我也要振作起來……
人總要有些東西,要獨自承擔。沒有人能幫得了你,也沒有人能給你一個更為順暢的環境。傷懷孤獨之後,還是要靠自己走出這片陰影。雖然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怎能撼動曆史的盤根錯節,但總有一個聲音在迷茫徘徊之後催促著自己: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無所事事下去了,以前的生活並非不好,但不能總這樣靠自我催眠來逃避環境,我必須做點什麼了,我必須行動起來了,雖然我並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些什麼,也不知道我應當做些什麼,甚至不明白自己做了之後究竟會產生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但是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在心中奔走狂呼著,迫切的渴望著自己的堅強。即使隻有我一個人,也要像當年的普羅修特大哥在佛羅倫薩的列車上對比斯說的那樣——
快成長吧,八斤,不成長就抓不住光榮!
想到這裏,忽又有股勇氣湧了上來,雖然心底仍是鋪平了痛楚後的惘然,但那份心情還是令我努力抬起了低埋著的頭,伸開手摟住無死角帥哥同學的脖子,將前額抵在他寬厚的肩上,然後輕輕的、用盡此時所有的期望,低聲對他說道:
“無死角帥哥同學,你可要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活著啊……”
耳邊聽見他似乎是低笑了一聲,環過手臂摟住我的腰,停了許久許久,用喉中灑脫而篤定的聲音答了我一句:
“嗯,我會的。”
就好像他的承諾一樣……
那天晚上,我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眼鏡娘姐姐的院子裏,本以為要被責備一番,但沒想到大家隻以為我是以前和健氣正太十分要好,兩人經常在一起玩兒,情同姐弟,如今見他去世,悲傷過度,才在葬禮的會場上作出那樣的行為,所以見我回來,反而一起過來安慰我。麵對她們的好意,我也無法說明,隻能默默點頭感謝,然後喝了點茶、一頭倒在被子裏睡去。
到了夜裏醒來,窗外已是一片黑幕朦朦,皎潔的月光從天上無聲傾瀉,將潔淨的光芒從窗外一直流到了我躺著的床前。到了此時,我才真正的平靜下來,一個人靠在枕上隔著紗窗望著外麵的月色,好好的思慮了一遍自己的處境。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日清晨醒來,也算重新收拾心情、下定決心的我與眼鏡娘姐姐梳妝換衣,一同去看望仍在病中的Ms.004。健氣正太的去世讓她倍受打擊,從病倒的那天起直至現在都沒有好轉,眼見著僅是數天的時間,她的身體就迅速的虛弱了下來,滿臉的哀傷和憔悴,仿佛昔日在宮裏見到的那個溫和淡定的Ms.004不見了,那些雍容清雅的身影都成為了昨日的回憶,煙冷香消之後,如今留下來的隻是一個悲愴無依的女人,每日不是躺在床上茫然的看著擺在麵前那件她還沒給健氣正太繡完的小襖發呆,要不就是不吃不喝的一個人在不點燈的房間裏哭泣。這是旁人無法勸解的悲哀,親生的孩子這麼小就在自己眼前過世,昔日的歡樂消失殆盡,僅是在旁邊看著她的樣子就覺得心痛。太醫院的醫生們也隻是開了些疏散的藥方歎氣離去,無論周圍的人怎麼安慰她,她都絲毫沒有起色,隻能等待時間來治愈這份沉重的傷痛……
然而過不了多久,又有一件刻不容緩的事情擺在眼前。健氣正太的去世和的Ms.004病倒,給貝勒府帶來了很多悄無聲息的變化,仿佛一夜之間,水麵之下的湧動就變得激烈與刺目起來。在這個母憑子貴的時代,有些東西你不願看見,但總會有些微妙的事態在驟變之後浮現。整個王府裏,稍微明白事理和抱有同情心的人還一直恭恭敬敬的侍奉著Ms.004,謹守著自己的職責,但總會有一些見風使舵的人看到現在的情況,立刻倒向了其他福晉。再加上Ms.004病臥在床,府內事務無人管理,留下一大攤子繁雜事項,兒子又在喪禮之後一頭埋到了工作之中,對家裏的事不管不問,一時間幾乎快使王府的內部功能陷於癱瘓。
而此時又無法指望李副斑竹和年副斑竹她們,到了關鍵時候,派係的疏遠和縫隙尤為明顯,以前雖然剛進到四貝勒府不久就望清楚了這府裏的形勢,但對這種事情還是想視而不見,反正與我無關,隻要自己過得河蟹有愛就好,每天陪陪健氣正太和蘿莉正太讀書,偶爾與眼鏡娘姐姐YY下413的□□,不知道有多逍遙自在。但到了此時此刻,不得不很清晰的告訴自己,這就是一個容不得人退後的地方。大到紫禁城的東西六宮,小到這僅僅一個王府,也有著它自己的勢力消長,如今嫡長子去世,Ms.004在四貝勒府堅實的基盤倒塌,其他的側福晉虎視眈眈,這種時候根本不能指望李副斑竹和年副斑竹她們能出來扶Ms.004一把,不趁機落井下石已屬十分難得,更何況她們如今隻是等著Ms.004在喪子的悲痛中自己崩潰,好從她這裏收售分割出去的權利。而本該在此時出麵維護他正妻權益的熟男,除了來看過Ms.004一兩次外,沒有更多的表示。而他就是這個府裏的風向標,多少人看著他的臉色行事,一見他對Ms.004不冷不熱的態度,本來還堅守立場的人這個時候都開始搖擺。宮裏的淑母大人雖然悲痛長孫的去世,但她也是熟悉場中規則的人,見Ms.004無法振作,便無心再扶植,除了發過幾道撫慰的懿旨外,再無音信,反而還把李副斑竹和年副斑竹請去宮中坐了一趟。這一來,隨著健氣正太的離去,榮譽、恩寵、繁華,好似潮水一般從Ms.004的院子裏退走,隻留下一個失去了愛子的母親還在那裏徘徊,繞是在小主人的喪痛中都堅強挺過來的秀兒MM,此時也禁不住躲到我們院子裏來哭泣,斷斷續續講著這世態炎涼的悲哀……
大福晉一倒,兒子的論壇隻怕要亂成一團,這個時候需要有人出來幫忙。但是秀兒MM必須照顧Ms.004,而且她雖是長房的大丫頭,也熟悉家中的事務,但畢竟身份不能服眾;而隸屬於Ms.004這一派的眼鏡娘姐姐又一向貫徹深居簡出的避世策略,不參與她們內部的爭鬥,再加上她為人性情溫順柔和,在自己的地方都很少約束別人,如今更無法出來管事。眼看著這越來越嚴峻的形勢,想起健氣正太還在的時候,心裏愈發的傷感起來。因此不論是同情也好、自己先前的決心也好、還是為了緩解那份痛楚也好,幾番考慮之後,在這種情況下半個外人的身份反而能發揮作用的我主動站出來承擔下了這份責任,從Ms.004那裏接手了健氣正太喪事期間、一切應由大福晉處理的各種事項,與眼鏡娘姐姐和秀兒MM一起,替她撐起這片快要坍塌的天空。
於是我暫時收了沉溺於傷感與自我世界的心情,穿越過來後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打起精神來做事。幸而這現代古代的事本質上都差不多,以前也有一些帶人的經驗,與秀兒MM把府裏的事情統籌了一番之後,按照以前的工作習慣製定了日程和計劃表,每個項目挑一個負責人,落實了具體內容後,就開始著手處理府裏的事情。但即便如此,這一個大家庭裏還是有著你想象不到的麻煩:以前歸屬於健氣正太那一部分的丫鬟雜役嬤嬤們的人事去向,給他乳母一家發撫恤金以及重新安排在外麵莊園的住處,以Ms.004的名義接受從其他各個王府的福晉女眷那送來的吊唁禮品,在別院照顧從Ms.004娘家趕來的傷心欲絕的親戚,整理健氣正太的遺物,與貝勒府的管家聯係喪禮後的具體事項,規範各種禮儀,督促下麵的人遵守喪事期間的規定,還有以前就歸Ms.004管理的每一房的大小丫鬟的工資,側室的吃穿用度,兒子那邊上班下班的接待,他們家包衣門人的女眷們過來磕頭請安和打點問候,等等等等,甚至是晚餐的菜單和衣料的分發這種鎖事,還有李副斑竹那邊時不時給你耍點小心眼,掣掣肘,忙得我每天帶著秀兒MM一起在Ms.004的院子裏出出進進,馬不停蹄,有時候連坐下來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有,晚上就與眼鏡娘姐姐一起在燈下查看賬本資料直到深夜。
就這樣集中精力處理了大約十來天,總算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理順,讓Ms.004這邊的壓力少了許多,等人員歸位了,規矩定好了,即使有什麼想法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眼看形勢在慢慢好轉,但是光這樣還不行,要想把Ms.004大福晉的地位鞏固下來,還需要一錘定音的最後一擊。所以這個期間我又抽空給宮裏的Ms.002寫了一封信,跟她大致講了下這邊的情況,請她過來看望一趟Ms.004。幸而我們以前還算有過一段交情,再加上即使不用我在信裏明說,她也明白的這裏麵和太子相關的利害關係。沒了Ms.004,她以後在宮裏說話的分量要少上許多。果然她接到信後,即刻欣然前往,來的那天,擺了一大串儀仗和宮轎,那長長的隊伍足足遊了好幾條街道,風風光光的到了四貝勒府門前,由我親自帶著人出去迎接,陪她進去好好安慰了Ms.004一番。有了太子妃的關照,這邊的情勢才總算穩定下來,雖然有些失去的東西無法彌補了,但至少在表麵上恢複了原來以大福晉為中軸線的秩序。
然而就是如此,還是有一大堆事情需要繼續處理,我每天仍是忙著府裏的各種瑣事,在這種繁忙中持續著自己的生活,偶爾夜裏會想起健氣正太,想起以前的種種事情,好似傷痛漸漸會隨著時間的流逝緩解許多。隻是令人仍然如鯁在喉的是,每當我拿著府裏的事情去找熟男商量、或是征求他的意見時,他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背著手,一言不發的聽我講完,無論我說什麼他都點頭同意,有時看著他臉上的神情,胸口仿佛有陣茫然的刺痛在劃過……
這天夜裏,忙完了最後一波事務,我和眼鏡娘姐姐隨便吃了點晚飯就熄燈睡覺了。到了深夜突然醒來,望著窗外的月色怎麼也睡不著。夜闌人靜的時候,那涼意浸得我想起了健氣正太,好似被觸動了心弦一樣,又禁不住憂傷起來。翻來覆去,左右也是睡不著,我便一個人起了床,披上一件衣服,去庭苑裏散散步。
月色沁涼,我一人在黑暗的廊中走著,不知不覺踱到了健氣正太的靈堂附近。如今那裏已經沒有人徹夜看守,從堂中透出的微弱燭光,在風中輕輕搖弋,忽明忽滅,在這黑暗的夜晚顯得尤其孤單。我站在走廊裏望著望著,心裏有片寧靜的傷感淡出,然後輕輕的走了過去,誰知就在剛剛步進靈堂的台階裏時,耳中隱約聽到了一陣好像小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
那一瞬間,我脊背頓時發涼,不禁拉緊了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到靈堂裏麵,借著燭台的光芒四處張望了一下,卻不想在靈堂的角落裏,一塊微光照不到的地方看見一個小男孩正縮著腳坐在那裏,將頭埋在雙手抱著的膝蓋間,在低聲哭泣著。我走過去一看,發現是蘿莉正太。
“弘時?……”
我輕輕喚了他一聲,見他抬起頭來,雙眼已哭得紅腫,嬌小的臉上滿是憂傷的淚痕,睫毛上粘著淚珠,小小的嘴巴緊緊往下抿著,還是忍不住啜泣的顫抖。看見他那樣個樣子,心中又是一陣莫名疼痛,這孩子雖然在他哥哥健氣正太病重時沒來看過他,但我絲毫沒有怪過他,知道很多事情小孩子身不由主,若是他的額娘怕他被傳染疾病、不許他去探望哥哥,他也沒有辦法。更何況自從健氣正太走後,他就像丟了魂一樣,每日隻是半垂著頭盯著腳下,不哭也不笑,別人跟他說話他好似沒聽見,滿目的空虛和茫然,那模樣看了就教人心疼。他們兄弟一向情深意篤,就怕他年紀小受打擊太大,如今他能躲在這裏哭出來,倒是讓我鬆了一口氣。想到這裏,我放下燭台,輕輕摸著蘿莉正太的頭,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淚,輕聲安慰道:
“弘時,別太難過啦,你弘暉哥哥要是看見你這個樣子,會不開心的……”
他聽了我的話卻咬起牙,拚命的搖頭,一眨眼睛,又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往外滾落,似乎是使了好半天的力氣,才從抽泣的喉嚨裏擠出這兩句傷心的話語:
“弘暉哥哥看不見的……他不會再理我了……”
“弘時……”我輕歎了一聲,張開手將他摟到懷裏,輕輕拍著他的背,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弘暉哥哥雖然走了,但他在天上呢,你想他的時候他都會知道,所以別太傷心了,你哥哥肯定不願見你這樣,即使他不在了,也希望你還是能像以前那樣開開心心的笑……”
他咬緊了牙齒在我懷裏抽泣了兩聲,把一陣莫名的悲傷和淒然的情緒傳導到我身上,然後聽見他埋在我胸前又嗚咽著重複了一遍:“弘暉哥哥不會再看我的……他不會再理我了……”
“弘時…………”我撐起他的肩膀,看著他充滿了憂傷與淚痕的小臉,那稚嫩可愛的臉龐在燭光下顯露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痛苦,仿佛有道掙紮後的傷痛在那雙眸裏浮出,又瞬息被壓下,隻透出一股驚惶失措的悲傷。看著他的臉,心底泛起了惆悵的漣漪,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好,隻是靜靜拍著他的背,替他舒緩情緒,隻見他緊緊的咬牙抽泣了幾次後,好似在我麵前情緒崩潰一般,終於放出聲音哭了出來,那孩子憂傷的聲音聽起來斷人心腸:
“姐姐大人!…………”
我將他摟到懷裏,輕輕用手拍著他的背,自己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有股酸楚的情緒在往眼眶裏不斷翻湧。這時見他將頭深深埋在我的衣襟中,看不見表情的、用使勁壓抑著難言痛苦後的哭腔輕輕說了幾個字:
“你知道嗎,弘暉哥哥不會原諒我的,他走那麼早是我害的……”
仿佛被突發的電流觸到一般,那話像磕開了一道深諳的大門,令我沒由來的倒抽了一口冷氣,趕緊扶起他的肩膀,看著他低頭哭泣的樣子,盯著他問道:
“怎麼回事?……”
蘿莉正太抬起臉來,咬到發白的嘴唇抽搐了好幾次,將掛滿淚痕的臉別到一邊,小小的雙手緊緊捏著自己的衣袍,不停的顫抖著,過了許久,才開口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對我說:
“姐姐大人……你不要和別人說……弘暉哥哥的病是我害的……”
說完他又驚惶的抽搐了一下,以前甜美可愛的臉蛋上浮現出恐懼後的神情:“今兒過年的時候……我額娘拿了塊很香的點心糕餅……去叫我拿給弘暉哥哥吃……卻不許我吃……我便拿去給弘暉哥哥吃下了……結果沒過多久,弘暉哥哥就開始發疹子咳嗽……我那時還特別害怕……以為那點心不幹淨……要是被大福晉知道了,阿瑪又要打我……弘暉哥哥卻笑著和我說……沒事……這種小病一會兒就好啦……我不會把弘時給我吃點心的事說出去的……然後他就果然沒說……隻和大福晉說是自各在外麵隨便吃的……”
說到這裏,蘿莉正太眨眨眼流下了兩行淚水……
“後來……後來……弘暉哥哥的病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重……我好害怕……直到這回……這回額娘帶我回嬸嬸家探親,夜裏我老想著這事睡不著覺,就爬起來……卻不想聽見了隔壁屋裏額娘和嬸嬸說的話……她說……她說……我給弘暉哥哥吃的那東西……裏頭摻了什麼什麼症……是弘時也聽不懂的名兒……的病人的血骨熬成的灰……吃了之後就會染上同樣的病……額娘還說……她本來也隻是起著試一試的心思,卻沒想到真起了效果……弘暉這一走……四爺的家……就是弘時的了……”
蘿莉正太言及此處,緊緊咬著細細的貝齒,兩行淚水不停的從睜大的眼睛裏滾落,裏麵透出了無止無盡的悔恨和痛苦,聲音全部抽搐在了他的喉嚨間,嗚咽成生命裏最難熬的一刻……
我張張嘴,喉嚨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世界仿佛在此坍塌了最初構成時的美麗,隻留下一片荒蕪的廢墟,和著這沒有聲響的燭光把事實的真相風馳電掣的印證在眼前。一時間想起了剛到四貝勒府時Ms.004說過的話,以及隱約幾次見到的李副斑竹的神情,還有健氣正太在重病時的沉默,一切的一切,眩暈回轉著,把我拖到了尖叫倉惶的世界……
這到底是為什麼……讓一對親兄弟變成這樣……
我側過頭深深吸一口氣,想抽走胸中的苦悶,讓那份冰涼熨燙一下重新揭開的傷痕,幾次深重的呼吸之後,我才逐漸冷靜下來,扶著蘿莉正太的肩膀,慎重地向問他道:
“弘時,這件事你除了對我說過以外,還有沒有和其他人說過?”
他拚命的搖著頭,緊咬的牙根發出快要承受不住的咯咯響聲,把那份難以言明的不安與戰栗傳遍了他的全身。起先他還隻是憂傷的哭泣,現在眼淚已經完全被恐懼的陰影所代替,整個的掠奪了他嬌小的臉龐,把四散奔走的恐慌與懊悔從那對浸滿了淚水的大眼睛裏滿溢出來,瞳孔已經沒有了焦點,隻是茫茫的盯著視線的前方,望著那片燭台下深重的陰影,抽動了幾次下唇後,在寧靜中喃喃的說了幾句:“弘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之後,又深吸一口氣,帶著他前所未有的驚慌和一絲哀求的哭腔說道:“姐姐大人……我告訴了你……你可千萬不要和我阿瑪說……他會殺了我的……他會殺了我的……”
那句話仿佛激起了更深層次的漣漪,讓我無聲的望著他,嘴裏停息了半晌,才喊出一句:
“弘時……”
他用失神的眼睛盯著前方的土地,帶著份空洞的迷茫在嘴裏低聲說著:“弘時雖然小……但我什麼都知道……以前家裏隻要是有門人背叛他,他從來沒有放過他們……阿瑪要是知道是我害死了弘暉哥哥……他不會放過我的……他會殺了我的……”
他呢喃到這裏,突然用手抱住自己的腦袋,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這份壓力,露出驚恐後神經崩潰前夕的跡象,張開小嘴,尖著哭到嘶啞的喉嚨厲聲喊了一句:
“————阿瑪會殺了我的!!!”
“弘時!……弘時!!”我趕緊抱住他,將他瑟瑟發抖的身體摟在懷中,緊緊按壓住他的顫抖,用腦袋貼著他的頭說道:“冷靜點!冷靜點……別這樣,堅強些,不會有事的。姐姐大人不會跟任何人說的,你的阿瑪也不會知道的,你要堅強點……”
“姐啊……”他發出欲哭無淚的嘶喊,那聲音聽起來讓人肝腸寸斷,然後嗚嗚咽咽的哭泣從他崩潰的唇角邊溢了出來,在我懷裏流成無法斷絕的悲傷……
“你帶我走吧……帶我走吧……這個家我待不下去了……”
他哭著說……
“弘時……”酸楚的眼淚一下從我眼裏湧了出來,扼斷了喉嚨裏的話語,一想到這孩子最恐懼的不是他哥哥去世的真相,而是他父親的懲罰,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比傷痛更刮心的痛楚從胸口翻滾上來。一時想到他往後的日子,一時又想到他二十歲時的結局,命運的沉重壓在我們兩個這蕭索寒冷中互相依偎的身體,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我隻有不停的撫摸著他幼小的肩背,想給他一份僅有的勇氣讓他承受住這份重量……
“對啦……”他戰戰栗栗的哭了許久,忽又像想到什麼似的,突然抬起頭來,輕輕說了這麼一句,那小小臉龐在燭光昏暗的輝映下露出奇怪的笑容,臉上還掛著淚痕,大眼睛卻閃出晶亮的光彩,用他慣有的甜甜的聲音,彎起嘴角笑著說道:
“八叔……我怎麼忘了還有八叔……”
他睜大眼睛對我笑道:“我去找八叔……八叔一定會救我的……”說著他就離開我的懷抱,手腳並用著要往外爬,我趕緊一把抱住他,將他拖回來喊道:“弘時!……”我捧起他的臉對他說道:“你冷靜點,你八叔幫不了你的,你們家的事他管不了!你這樣去隻是把自己暴露出來,後果更糟糕。”
“那我該怎麼辦……”他露出欲哭無淚的神情,雙眸裏充滿了孩子的絕望……
“你聽我說,”我捧著他的臉,凝視著他的眼睛,在這燭光與寒冷交織的寂靜中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的對他慎重說起來,“把這件事藏起來,不要跟任何人說,就當是個秘密,誰都不要講。姐姐大人也一定不會和你阿瑪講的,但是你也要堅強點。人在這個世上,都要背負點什麼東西,你阿瑪也是,你八叔也是,還有你身邊的人都是,人人都是這樣活著的,所以你也要振作些把這件事背負起來……”我放緩了聲音說道,“你好好想一想,你的弘暉哥哥病得那麼重,難道他心裏不清楚嗎?他到最後都沒有說一個字,他是為了什麼?——他是為了保護你啊!你哥哥知道你是無心的,怕你被這件事牽連,所以直到最後他都沒有說出得病的真相,為了他這份心你也要振作起來!你要是現在崩潰了,你哥哥為你做的那些不都是白做了嗎?他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他會怎麼想……弘時,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弘暉哥哥的意誌就在你身上了,你要把他的命背起來,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姐姐大人……”他眼睛裏流露出深深的悲傷……
我將他摟到懷中,臉頰靠著他的臉側,輕輕拍著他的背,忍著那份心悸對他輕聲說道:
“你放心,你的弘暉哥哥會保佑你的……”
他聞言哭了起來,緊咬著牙齒不讓聲音泄露,但大滴大滴的淚水仍像永遠截不斷的珠子般滾落而下,一顆一顆的落到衣襟上,落到我們孤獨的誓言裏……
我輕輕拭著他的臉頰,壓抑著喉嚨中的難受,等他平靜了一些,努力帶起笑容對他說道:
“還記得姐姐大人教你們唱的《獅子王》裏麵的歌嗎?”
他點點頭……
“裏麵不是有一首《哈庫拉瑪塔塔》嗎?以後要是姐姐大人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悲傷了,或是承受不住了,就唱唱這首歌,想想姐姐大人的話,好不好……?”
“嗯!……”他含淚點點頭,抽泣了兩聲,又低聲問我道,“姐……哈庫拉瑪塔塔是什麼?”
“‘哈庫拉瑪塔塔’就是太陽的東邊月亮的西邊,”我笑著對他說,“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和你還有你八叔在那個酒樓吃飯時講的故事?那是一個童話的世界,可以實現任何人的願望……”
他再次點點頭,將臉埋到我的臂膀中,這寒冷的世界裏,還有他幼小的身體散發著生命的熱量。抱著他,憶起了以前初次見到他時的風光明媚,僅僅隻是一年的時間,我們都不再是從前的我們。如果說健氣正太的去世讓我清醒,而眼前的他更像是撐起我的一份脆弱,這世上還有一個無條件信任著我的孩子,我該如何保護他……
這時忽然聽見他用輕輕哽噎的聲音哼起了那首歌的調子,斷斷續續的好似提著易碎燈籠的小孩在孤夜中的吟唱……
哈庫拉瑪塔塔
簡單容易記
從現在開始
沒有煩惱猶豫
不必像從前
聽天由命
哈庫拉瑪塔塔……
那歡快無比的音調襯著這滿目刺痛的傷感,在包圍我們的黑暗中悄然響起,令我不禁緊緊的摟住了他,將臉擱在他的耳旁,孤寒的潮水靜靜朝我們湧來,讓我輕聲對他說道:
“弘時,你放心,隻要姐姐大人一天在這裏,一定會想辦法保你平安的……”
他在我懷裏點點頭,熱熱的淚水再次流了下來……
那日聽了蘿莉正太的話後,我一夜沒睡,心裏反反複複把這件事想來想去,終於想了個透徹明亮。本以為會有一整夜的憂思和焦慮,但當東方白露像點亮天際的一線光輝從窗外升起時,心中又覺得從未像此時這般平靜和堅定。這世上總有點我可以做的事情,哪怕隻是挽回一點點也好,未嚐不能試著去叩擊一下命運的大門,把健氣正太留給蘿莉正太的那份未來,變成我們可以去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