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
葉歸塵看到的是一柄折扇。
這一柄外觀十分普通的扇子,與尋常文人墨客、世家子弟手中那用來裝飾美化自己的扇子幾乎沒有區別。
但葉歸塵知道,這絕對不是一柄尋常的裝飾品。
如果他沒有這樣想的話,那他就很難活過今天。
很久以前,當他還是北嶽山宗的一名普通學徒時,就曾在三年一度的泰山玄門大會上見過這柄折扇。
天下修玄之士無不修身煉器,尤其當年這三百六十五大玄門宗派的先人相助龍漢大帝取得天下權柄之後曾一度風光無限,由此世間也流傳下來了無數法器。
法器雖多,但是品相繁雜,良莠不齊。所以在大帝得國的五十年後,分執天下玄門之牛耳的五大宗派宗主一致提議在每三年一次於泰山之顛召開試法大會,一來觀察各宗派的水平升降,二來也好將天下法器分出品級。
天下修玄之士依修為高下可分為三十六重天這三十六個級數,而天下法器則分正、從九品,共十八個等級。
十多年前的那個正午,他像在場的很多人那樣對這把扇子不屑一顧。可當這柄折扇陸續擊敗了從“從九品”到“正二品”的上百件法器,直至連位列從一品的鳳凰琴都敗在這柄折扇之下時,葉歸塵才算徹底心服了。
這柄折扇的扇骨由檀木製成,扇麵也是普通的紙質,上麵畫有一副山水,留白處寫下了七個筆力虯勁的字:畫屏閑展雲山翠。
丹青妙筆,鐵劃銀鉤。
可從這樣一副充滿詩意的水墨畫卷中席卷而出的竟然是連江河湖水都無法撲滅的三昧真火。
木中火。
石中火。
空中火。
這三昧以天地為鼎爐,從而修煉出來的真火,竟然連素有‘火後’之稱的鳳凰琴都難以招架。
若非大會明令要點到為止,隻怕一日之間已有上百件名器就此消失於人間。
畫屏閑展雲山翠。
逍遙扇,雲山翠。
從那天起,這七個大字深深地刻在葉歸塵的腦海裏。
也是從那天,“逍遙扇”和“雲山翠”這兩個名字,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再也難以抹去。
扇名瀟灑,人更瀟灑。
一個穩文儒雅的人,一柄直可吞噬天地的凶扇。
“這是江東會稽山宗宗主雲山翠的逍遙扇,你是怎麼得到的?”呆愕半晌的葉歸塵終於硬著頭皮問了一句。
法器是修玄之士的第二生命,至少在得到飛升之前是這樣的。
人在器在,人亡器殞。
如今逍遙扇已經易主,難道雲山翠已經……
葉歸塵不敢再想下去,相識多年,他竟發現自己對這個小師妹從來都沒了解過。
陌生,真的很陌生。
“想必你已經見過雲山翠這個人了。他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字,人也長得英俊儒雅,風度翩翩。雖然他的年紀大了些,可一個成功的中年男人永遠比一個初出茅廬的黃毛小子更吸引女人。”說到這裏,詩詩對著葉歸塵嫣然一笑,那美豔不可方物的笑靨令他的一顆心徹底沉入了低穀,“像這樣的一個男人常常有一個通病,那就是風liu好色。不論他的妻子有多麼漂亮,他的家庭有多麼幸福,他在世人麵前裝得多麼高尚,可一旦他麵對我的時候,本來是什麼德性就會變回成什麼德性。雲山翠無疑是個風liu倜儻的男人,當他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就變得有些魂不守攝。這樣的男人我已見過很多,於是我慢慢地和他做起了遊戲,直到這個遊戲進入高潮時,他已經徹底無法自拔了。我讓他砍下妻子的右手,他沒有猶豫,我又叫他砍下了女兒的雙腳,他依然動作幹脆。最後,我讓他砍下了自己的右手,他竟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下了刀。你說說看,這樣的一個人怎會對我吝嗇一件小小的法器?”
詩詩越說越開心,越說越有趣,說到最後似乎連整個軀體,整個靈魂都在發出由衷的歡笑。
葉歸塵的心在縮緊,牙齒也咬得更緊了。
他沒有想到一個人竟然可以變成這樣,變得連畜生都不如。
“難怪這些年來大名鼎鼎的雲山翠竟然銷聲匿跡了。”
詩詩微笑道:“怎麼,你替他惋惜?”
葉歸塵冷冷道:“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還是死了幹淨。”
詩詩拍手雀躍道:“原來你也這樣覺得啊。看來我還真是為世間做了一件好事哩!”
“你也一樣。”說完這一句後葉歸塵沉默了,右手緩緩抬起了太炎鏡,對準了天上的太陽。
他的心已經冰冷,他的手不再留情。
他要以自己“虛明堂曜天”級的修為與詩詩生死一戰,必要時甚至同歸於盡。
“虛明堂曜天”是三十六重天級的第十三重天級,天下玄門年輕一輩的弟子中能達到這一級數的人不出十位。
詩詩雖然有逍遙扇在手,現下的修為也並不低於對方,但自己畢竟受了不輕的內傷,法力的發揮受到了極大的限製,而她更清楚的是,太炎鏡雖然隻是一件正三品的法器,可她的父親就是憑借著它躋身於天下四大宗師之一。
很多時候,人比手中的法器更為重要。
詩詩明白這一點,所以她不再微笑,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凝重。隨著她手中的扇子不斷輕揮,周遭的空氣也變得越來越熱。
一陣又一陣的熱浪自扇麵滾滾襲來,兩人之間地上的冰雪竟在這股熱流的吹動下迅速消融。
對此,葉歸塵視若無睹,就算看到了他也全當沒看到。他的心和念力都集中在太炎鏡上,通過它罄盡自己所有的力量來聚集天上的日光。
雖然五行相生相克,火克金,“逍遙扇”的火行恰好是“太炎鏡”金行的克星,但隻要自己擁有足夠的法力,金也能反過來克製火。
玄門入門典籍《五行誌》中那句“火能克金,金多火熄”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氣浪滾燙,幾近燃燒。
太炎鏡也吸收了足夠的太陽能量,原本黃銅色的鏡麵上已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仿佛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將要瞬間爆發出來。
兩個人體內氣息循環不休,身子也淩空騰起,緩緩升至半空。
兩個人的眼中不再帶有任何一絲感情色彩,他們整個的身心都已徹底融入手裏的法器之中。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有中間的道路可以行走。
嬌斥,暴喝。
兩股龐大的能量自法器上激射而出,緊接著一團耀眼無比的火光將天空照得一片空白。
天在顫抖,地在顫抖。
太陽不見了,雲不見了,就連風也消失了。
茫茫天地間就隻剩下了空白,幾近虛無的空白。
片刻過後光亮消失,天又恢複了本來的模樣,可大地卻已非原來的大地了。
城門背後方圓十數丈的廣闊空地如今已是一片火海。
葉歸塵懸浮半空,艱難地喘著粗氣,麵上那一貫的淡定從容此時已見不到了。再看詩詩時,竟然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兩人不愧同是“虛明堂曜天”這一級數的玄門高手,護體真氣強得令自己的身體在如此巨大的衝擊力下沒有受到多少損傷,連身上的衣服也隻是多了幾道口子,幾片碎布。
“師妹,如果你沒有受傷,今次死的一定是我。”葉歸塵由衷一歎。
“就算我受了傷,死的也一樣是你。”詩詩毫不示弱地跟了一句。
“我還能再全力聚集一次太陽的能量,隻是不知你的身體是否在受得了。”
麵對葉歸塵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詩詩雖然體內氣血翻騰,卻仍舊強硬地冷哼道:“鹿死誰手還未知曉,二師兄莫要太過自信哩。”
兩個人不再說話,各自閉氣凝神,再度聚集天地間五行的神秘力量。
天靜默了,雲不動了。
曾經曇花一現的太炎鏡再度閃爍起奪目的光芒。
可就在此時,葉歸塵的心驀的一緊,因為他這一次絲毫沒有感受到來自逍遙扇山的真火力量。
如今周遭的空間內充斥著陽光的溫暖,並非真火的滾燙。
這很不尋常。
葉歸塵緩緩睜開眼睛,赫然間,他明白了過來。
原來重傷之後的詩詩幾乎已經耗盡了體內的能量,如今已無法再啟動逍遙扇的真火威力。
望著在半空中因體力不支而搖搖欲墜的詩詩,葉歸塵的心猛的一揪,旋即又猛的一咬牙,心中呼喊道:“師妹,莫要怪師兄狠心,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心聲一落,日光略減幾分,轟向了已無法抵抗的詩詩。
事已至此,葉歸塵不再要她性命,轉而隻求廢了她一身法力,盡管這對於一個自幼修習玄術的人來說十分殘酷。
詩詩早已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怔怔地望著迎麵襲來的光芒,瞳孔不禁收縮了。
就這樣死了麼?
我不甘心,不甘心!
她的心在呐喊,可身體內的能量正在一點一滴地流逝。
葉歸塵的眼角泛起一絲晶瑩,她也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清亮的弦響破空而起。
風嘯,弦響。
原本即定的一切又在這聲弦響之後發生了奇跡般的變化。
背後一聲沉重的歎息,將原本興奮的詩詩打入了無底深淵。
她目中閃過一絲殺機,隨即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柔情,無限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