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許久都無一點動靜的木門,靠在樹下乘涼的李淙突然覺得自己這次似乎失算了。
門內的老頭兒眼睛長在頭頂上,最忌旁人對他無禮,按說那孩子進去看見他的模樣,合該被嚇一跳才是,怎麼還沒被趕出來?
思及此,李淙心中除去疑慮,又有點“本該如此”的欣然。沒特意說明老頭的來曆並不是要袖手旁觀看他笑話,隻是純粹想看看那孩子會怎麼應對罷了。而見了現下如此狀況,又矛盾起來。本希望他安生過活便好,心裏卻覺得逆來順受聽天由命並不是他的本性。怯怯懦懦的那個應是曲弦,不是他。若將曲弦比作兔子,那這孩子就是初生牛犢,雖說摔了跟頭會哭會喊,但他直率、無畏,更有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擰勁。可這孩子不是曲弦,又會是誰?
而此刻門內的蕭弦,說一點驚嚇也無那是絕不可能的。
山裏這間屋子不比自家大上多少,因此蕭弦一進門便瞧見了端坐在方桌後自斟自酌的老人。
因窗開得大,屋子裏很亮堂。桌上散落著各式各樣的刻刀和新鮮的木屑,一角擺著他和李淙從家裏帶來的那壇酒。老人看上去很矍鑠,著一身平常的布衣短打,花白的頭發有些蓬亂,一手握著酒杯品酒,另一手則大喇喇地置於桌上。
蕭弦立在那張大得出奇的方桌前,有些懵了。誰來告訴他為什麼這位李淙口中“舉國無雙”的木匠師傅竟然沒有右手?且從額頭至臉頰皮肉翻卷,坑窪可怖,一看便知是燒傷留下的痕跡,連帶右眼竟也是瞎的!
蕭弦驚得愣在原地,倒不是因為麵前這人相貌可怖。這人真是李淙替他找的百裏挑一的木匠師父麼?眼睛瞎了一隻還有另一隻,可右手……難道是個左撇子?不,不對,就算是左撇子,試問一個雙手都不齊全的人要如何做木工?
就在蕭弦怔愣的當口,那人放下酒杯,抬頭瞥了他一眼,而後“哼”了一聲,拉回了蕭弦的思緒。
畢竟是穿越來的,從前還去殘聯做過義工,經過最初的驚嚇後蕭弦很快恢複了常態。他轉了轉眼珠,不再一個勁盯著眼前這位奇異的老人看了,而是飛快地環顧四周。隻見屋內的木器大至床榻桌椅小至木碗木筷,雕紋刻畫無一不精,上頭也無太多磨損的痕跡,應當不是舊物,桌上散落的刀具旁還擱了一隻初具雛形的老虎。
托李淙找的人應該不會錯的。蕭弦暗自定了定神,向著屋內自顧自喝酒的老人恭敬地作了一揖:“陳老。”
今日之前,這境況已想過不知多少遍。
蕭弦記得李淙跟他說過,這位姓陳名善的老木匠本事確實了得,如今朝中當職的軍器監正監就是他的大徒弟。其人雖通曉機關之術,卻醉心木藝,浸淫雕刻之藝幾十年,頗有心得。
蕭弦心裏琢磨著,懷才之人多半心高氣傲,而看陳老這模樣,前半生必定遭逢起落,命途多舛,可他失了一隻手、一隻眼仍舊沒有放棄木藝這活兒,而且技藝看去還和之前不相上下,脾氣肯定更加倨傲了。遇見這種人,阿諛奉承討不了他的好,硬碰硬多半兩傷,隻有不卑不亢才是最佳的應對之法。
若李淙之前所訴為真,今日一麵自是重要非常。蕭弦暗自慶幸方才沒被嚇得過於失態,亦自視此刻的態度已放得端正無誤,該是合了這古怪老頭的性子了吧。
果真,陳老放下酒杯,抬頭對著蕭弦問道:“不怕?”
蕭弦起身,笑道:“非妖非邪,何懼之有?”
“好!好一個何懼之有!”屋內靜默了一陣,老人突地大笑出聲,又問:“你這娃兒也想學機關之術?”
機關?蕭弦詫異。學機關做什麼,他還沒打算去修墓,於是搖頭道:“不,我想學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