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徐誌摩的“新月社”剛剛成立。這裏布置得相當雅致,琴棋書畫,躺椅沙發。一群誌同道合的年輕人在石虎胡同這個沙龍聚會中撫琴吟詩,下棋作畫,對酒當歌,中秋賞月,暢談著人生的自由和遠大的理想。陸小曼也加入了這個“新月社”。
徐誌摩平時就住在石虎胡同的“新月社”。笙簫散盡後,空餘寂寞。徐誌摩一個人在北平住著,生活不免馬虎。陸小曼總會在絲竹散盡後,騙過看門的聾啞的大爺,帶著許多好吃的來看徐誌摩。兩個人就著爐火溫一壺酒對酌,燈下清談,沒有閑人的打擾,沒有濁世的喧囂,這個世界,美得仿佛隻剩下他們的存在。
就是在這樣的夜裏,兩個人在經曆了相知後,相戀定了終生。
我欲何求?執子之手。同賞明月,共讀紅樓。
庭中遍植,依依楊柳。年年凝碧,歲歲弄柔。
我欲何求?偕子白頭。相偎相伴,無怨無尤。
青山隱隱,流水悠悠。死後歸土,並葬荒丘。
時間在相愛的人眼裏總是像流水一般,過去得太快。轉眼到了離別之時,陸小曼告訴徐誌摩,活了這麼久,她都在做著被別人安排好的一切,這次,她要做她自己,她寧可拋卻富貴榮華,也要和王賡離婚,追求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幸福和自由。
我們不知道徐誌摩當時對陸小曼是僅限於傾心還是愛戀,但他被陸小曼的堅毅和果敢打動了。依靠著陸小曼給他帶來的靈感和激情,他寫下了一首詩詞——《雪花的快樂》。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地在半空裏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麵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穀,
不去那淒涼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地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這一天,是1924年12月30日。
當一個人有所選擇時,必然就要有所放棄。許多人都以為陸小曼的選擇過於決絕。但我卻覺得,這恰恰反映了她性格的單純。她覺得,愛就要專一,不能三心二意,她是真的付出她的心,交付給了另外一個人。所以,當她做出決定時,也是她義無反顧地置自己於萬丈深淵的開始!
不免為陸小曼的單純感到一絲痛惜。
很快,他們的戀情在北平和上海的文化圈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輿論嘩然,什麼難聽的話都有。在20世紀20年代,是一個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地位很低的時代。因此,在這場風波中備受譴責的人是陸小曼。無論什麼原因,一個有夫之婦對其他男子心儀,這是有違婦德的事。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名人雅士,追之不得,便借此機會把心中酸溜溜的滋味宣泄出來,對陸小曼口誅筆伐。
想到了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故事。一曲《鳳求凰》讓卓文君拒絕眾多的追求者和司馬相如私訂了終身,卓文君為當時那個窮小子司馬相如當壚賣酒,那些求之不得者就大罵卓文君是“私奔”,買酒等於賣笑賣身!若是卓文君選擇私奔的對象是他們,大概就不會有那許多不入流的話了。
此時陸小曼不僅受到上流社會的譴責,作為丈夫的王賡更是沒有好臉色,母親對她也頗有微詞。陸小曼便在家中被看管了起來,哪裏也不許去。
咽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裏形容瘦。小曼便害上了相思,不得見徐誌摩的日子,度日如年。但她是鐵了心的要做徐誌摩眼中的新女性,對徐誌摩的相思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這個社會很不公平。好像陸小曼在唱著一場獨角戲一般,這個風波的另一個主角徐誌摩卻很少受到指責。
當然,在當時也有很多受到新思想教育的留學生對他們是支持的。散文大家鬱達夫就曾讚美這一段姻緣道:“誌摩和小曼的一段濃情,若在進步的社會裏,有理解的社會裏,這一種事情,豈不是千古的美談?忠厚柔豔如小曼,熱烈誠摯若誌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激發火花,燒成一片了,哪裏還管得到綱常倫理?更哪裏還顧得到宗法家風?當這事情正在北京的交際社會裏成話柄的時候,自己就佩服誌摩的純真和小曼的勇敢,到了無以複加。”
劉海粟也說:“此時我想起數年前在北京看過的一個話劇,裏麵一個勇敢的少女揭露她未婚夫的心中隱私說:‘為什麼你們很願意看到別人未婚妻的大腿,而不肯讓別人在舞蹈中看到自己未婚妻的大腿呢?’我頓時想起了陸小曼。可敬可愛的陸小曼,當年即是在那些自以為是反封建實際上封建得可以的文人雅士們的唾沫中遭際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