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歧現在很無聊，非常無聊，相當特別以及極其的無聊。
他寧願去逮蛐蛐，橫跨半個城去買剛出爐的辛家果子，或者繞著天啟城跑十圈，也不願意在眼下這個熟門熟路的場景中再多待上兩個瞬刹。
在他的麵前趴伏著三個跪地求饒的人。
正中間那個衣飾華貴的胖子，是安仁坊一家繡莊的掌櫃，平日裏過著被下人仆役們圍繞著的生活，大概自出生以來，從未有過一刻時間是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當然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在身後已經堆了五具屍首的情況下，就算是平時在他麵前作威作福的坊市長，也不見得能比他現在的模樣好上多少。
掌櫃左手邊是一個瘦小的像猴子一樣的矮個男人，是這家繡莊負責管賬的司簿。雖然跪伏的姿勢一樣，但還是和身邊的胖子形成鮮明的對比，隨著身體的顫抖，渾身上下的骨頭好像都快要蹦出來一樣，在衣服上顯出清晰的形狀。
不過他瘦成這樣當然不是因為他領不到月錢，而是他那顆狹小的除了算計人什麼也裝不下的心髒用這麼一副骨架來盛裝恰好合宜。
右手邊的黑衣男子無疑是三個人當中最鎮定的，雖然他也沉默地跪著，但那股安靜的姿態中透出的卻不是恐懼，而是某種類似於等待的情緒，就像是隨時可以暴起噬人的猛獸一般。蘇歧對這個家夥很感興趣，想知道他在死期臨頭的時候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奇怪的是，一身肥肉的掌櫃和麵容猥瑣的司簿，明明害怕到快要把自己的身體都縮進鋪地的青石板中了，卻還是強忍著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連一句求饒和辯解的話都沒有。
這是因為他們運氣好，或者說反應慢的緣故。後麵躺著的五具屍首在活著的時候已經用生命做了示範：誰多嘴說一個字，誰就死。
蘇歧沒法不感到無聊，之前他已經把猜謎語，編瞎話，放誘餌等諸多騙術都用過一遍，才成功解決掉五個人。而剩下來的這三個即使不是什麼硬骨頭，也是有嚼勁的筋結。不管用什麼方法，就是不能讓他們開口，這讓今天立誌隻殺說話之人的蘇歧感到相當憂鬱。
“旗子你真是沒用啊，想殺人還弄得這麼不幹不脆。”一個脆生生的清亮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當這是吃你平常喜歡的酥糖呐大小姐。一口咬下去嘎嘣脆？”蘇歧沒有回頭，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在這座城裏會這樣叫他的，隻有一個人而已。
紅衣紅發的嬌俏少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巷子左邊的矮牆上，就算是那個一直收斂氣息，蓄勢待發的黑衣男子也沒有發現。這樣一個女孩出現在這裏是個相當古怪的事情，其怪異程度和被她叫做“旗子”的這個大約十歲左右的男孩，在剛才親手殺了五個人不相上下，那滿不在乎的輕鬆口氣更是令他的氣息一折。
要說怪異的確是不尋常到極點，要說合宜卻也似乎沒有人能夠反駁，憑空出現的少女仿佛為這條陰暗莫名的小巷帶來了光彩，就連抖得像篩糠一樣的掌櫃和司簿，都止住了幾分顫抖，偷眼瞧向坐在矮牆上晃悠著兩條腿的少女。
彌漫在四周的血腥氣味還是那麼濃，一直在心裏希望那味道淡一些的掌櫃此刻似乎願望成真了。但實際上周圍並沒有任何變化，硬要說的話，也隻是原本在地上新鮮的血泊現在稍幹了一些而已。
然而眼前所見的少女似乎就有這樣的魔力，連令人作嘔的鮮血和屍首仿佛在她出現之後都成了明亮的裝飾。
“死胖子。如果你嫌自己命不夠短的話，可以把自己的眼珠子再往上抬一點。”蘇歧陰冷的聲音像一條毒蛇一樣鑽進掌櫃的耳朵裏，一下子就讓他重新恢複成一堆被篩的糠。真難想象這麼一個小孩子到底是怎麼發出這種聲音的。
蘇歧也並不喜歡用這種聲音說話，隻不過今天行動的主角應該是自己才對，下賤的目標不過是板上待宰的活肉而已，居然還有這個膽量分神看別的，這讓他感到非常不爽。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同伴擁有什麼樣的能力，常人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目光不去注意她。而這麼多年的相處還是和小孩子鬧脾氣一樣，她是唯一會叫他旗子的人，也是他最不想被看笑話的人。
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講，蘇歧無疑都變得更加不高興了，他沉聲說：“豐意繡莊的趙老板，大約五年前完全接管了繡莊的生意，經營有方，同行之間相處也甚是和氣。不光是買刺繡的主顧們，還是同行間的口碑都非常好，從各方麵來說都稱得上是本分的生意人。”
肥胖的趙掌櫃沒有因為這段普通的介紹而平靜下來，反而抖得更加厲害了。要是在平時遇著個人跟他說這番話，少不了得客套幾句說些都是大家照顧之類有的沒的。隻是從這麼一個小孩子嘴裏聽到這番話，就讓人覺得格外怪異。從膝蓋下漫過的血水也提醒著他，這裏是與陽世隔絕開的死地。
“隻是做人手不應該伸得太長了，你在上一批貨裏夾帶著的移心粉，就真以為沒人知道？”模樣清秀的男孩以不符合他相貌的力道，僅用一隻手就提起了重量至少在兩百斤以上的趙掌櫃，然後一腳踏在他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