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黎新記憶中從來沒有去過的原野,空空闊闊,蒼蒼茫茫。腳下的黃土龜裂著撕開,幾乎沒有存活的植被,像是曾遭受過一場浩劫的洗禮。

“往後的路你自己走吧。”年輕人把懷裏的孩子在黃土地上放下,小心翼翼地從兜裏取出一枚長方形的玉佩,掛到孩子的脖子上,珍重地用手摸了摸。他凝視著這個看起來隻有六七歲的孩子,“戴好它,不要離身。不要再成神了,神之路的終點隻有滅亡。”

放眼望去,整片原野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年輕人約莫二十來歲,頭發略有些長了,微微上揚的平眉入鬢,眼睛細細長長,像是初十的月亮那樣微微彎著。他長得雖不是極俊朗的,卻因那雙眼睛顯得十分溫柔和善。可此時此刻,他眼睛裏隻有冷漠和哀傷。

“神?”孩子的發音很奇怪,仿佛在此之前他他並不知道如何說話,隻是笨拙地學著開口,“神、是什麼?”

年輕人沒有回答,他隻是摸了摸孩子的頭,便直起腰頭也不回地走了。

孩子在原地呆了一會兒,便朝著年輕人追了過去。他似乎是連走路也沒有學過,一開始動作很生硬,但他學習能力很快,看著前麵年輕人的步伐照著學,很快就走得順了。

年輕人臉上的表情冷冷的略帶著些不耐煩,腳下的速度也在加快。

孩子畢竟腿還很短,為了追上年輕人,他幾乎已經開始跑,然而沒跑出幾步就摔倒了。

年輕人聽到身後的動靜,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依舊向前走著。

孩子委屈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一聲不吭地爬起來繼續追趕。

就這樣跌跌撞撞,他們走出了很遠的路。

突然間,年輕人不見了,就像是化作了一股煙霧消失在空中一般。孩子傻了眼,加快腳步跑到年輕人消失的地方。什麼都沒有,一片荒蕪中隻剩下他一個人。

孩子開始慌張,眼淚在眼中積蓄,但他硬生生把淚吞了下去,小小的臉上滿是倔強。他原地坐下不再走了,那氣勢像要把天地等穿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人再次出現了。“你為什麼總是跟著我?”他的語氣又無奈又不耐煩,“我已經說過了,不要再靠近我,往後的路你要自己走。”

“可是,”孩子委屈地咬著嘴唇,眼神倔強,“我……我不跟著你,還能跟著誰?”

“往北邊走,那裏有很多人,會有人照顧你的。”

“我不要,我隻認識你,我也隻想要你。”

年輕人怔了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複雜。然而最終,他長長歎了口氣,俯下身抱起了孩子:“也好……你還需要人照顧,我就等到你成人吧。”

孩子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有些生澀的笑容。

年輕人也微微有了些許笑意:“我可真是欠了你的……黎新,黎明之新,以後你就叫這個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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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新睜開眼睛,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發呆。他還沒有徹底從睡夢中清醒,因此剛才的夢境還殘留在意識中。他已經很多次做過這個夢了,真是一個很奇怪的夢,有時候清晰得像回憶,有時又模糊得像他天馬行空的幻想。

應該是幻想吧。反正他從來沒有見過小叔像夢境裏那麼冷漠的樣子。小叔一直都是最溫柔的,即使他實際上是個混蛋,但至少他麵對自己的時候總是溫柔的。

“都睡到下午了還不起來!”保姆張阿姨拿著掃帚走進房間,“廚房那麼多外賣盒,你又好幾天沒下樓了嗎?”

黎新懶洋洋地坐起來,揉了揉雞窩一樣的頭發:“啊,放暑假麼。”

“年輕人天天呆在房間裏幹什麼,要下樓沾沾地氣,不沾地氣身體不健康,腦子也要僵掉的。我家養的狗不下樓就拉肚子……”

黎新爬下床,隨手抓了件T恤套上:“怪不得我最近拉肚子。”

張阿姨失笑:“你又不是狗。”

“你這就是歧視了,單身狗不是狗嗎汪汪!”黎新嬉皮笑臉地比了個狗耳朵,“您拿我跟狗比,我就是小狗唄。”張阿姨在黎新家裏做了十年了,跟黎新關係很親,兩人經常沒大沒小地開玩笑。

張阿姨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張阿姨已經給黎新做好午飯了,吃飯的時候張阿姨問道:“你小叔最近回來過伐?”

聽到小叔兩個字,黎新手指一抖,筷子裏夾的菜掉到了桌上。

“沒有……都一年多沒回來了。”

“嘖嘖,真不負責任。”

黎新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親人,就是他的小叔。他很小的時候爹媽就死了,不過可能因為那時候太小,所以他對於父母一點印象都沒有,隻知道自己從很小就開始跟小叔在一起了。但小叔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家長,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一消失就是一年半載,他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是保姆照料的。

吃完飯,黎新就被張阿姨趕下樓去散步,美其名曰“接地氣”。

暑假裏沒什麼事做,黎新口袋裏揣了十幾塊錢,準備去網吧上網。小區附近就有個小網吧,雖然又破又亂,但勝在便宜又近,黎新就打算去那裏。網吧建在三樓,黎新上樓的時候樓上下來三個男人,把他在樓道裏給堵住了。

那三個男人臉上紅彤彤的,手裏不知道哪裏撿的棍子,一說話嘴裏酒氣能把人熏個跟頭:“哥們兒,把錢拿出來花花?”

黎新從小沒爹沒娘,沒少被人欺負,早把性子練油了。他深諳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立刻把兜裏十幾塊錢掏了出來,賠笑道:“大哥們拿去,慢慢花。”

雖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對方顯然對這點錢不滿意,一個人去摸他的口袋,他也不反抗,老老實實把手舉起來。那人從他兜裏摸不出錢,又粗暴地檢查他脖子手腕上的首飾,結果還真從衣服裏揪出一塊長方形的玉佩來。

“喲,這玩意兒看著值錢。”

黎新臉色微微變了變。那是小叔給他的,他從小貼身帶著,絕對不能給那幾個流氓搶去。但他也不生氣,繼續討好地笑:“這玩意兒地攤上買的仿品,十塊錢買來的,真不值錢,你們拿去了也賣不掉。要不你們先玩著,我回去拿點錢給你們送來。”

要是換了其他血氣方剛的少年碰上這檔子事,甭管對方人多,受不了這氣的也早就擄袖子上了,先打一架再說。但黎新還真不是這樣的人。小叔生性溫和,討厭蠻力,從小到大,隻有黎新跟人動手或逞強的時候他才會黑臉。可是老被人欺負不能還手該怎麼辦?賣乖耍賤不要臉,論起認慫的本事黎新自認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