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用過飯,窩在廂房炕上描孫悟空。外頭稟告說珍珠來了,她反手把孫悟空摁進褥子底下,正襟危坐。珍珠進來後,先福福身,躬身道:“大爺今日歇在書名,令奶奶不必等他。”說罷,不敢抬頭。
李紈偷眼瞧著滿室的丫頭,也不敢抬眼,隻怕被人看出眼角的笑紋。
“出去吧。”李紈壓低唇角,聲音轉個顫,眉間挑上了頭頂,險些繃不住歡快的神色。珍珠躬身退下了,李紈趕緊讓丫頭去催曉明。
曉明剛點完一日裏院中所用的器物,正處理著一對小丫頭的紛爭,聽見李紈催她,不待吩咐落匙,伸腳往這邊跑。
誰知那死丫頭是為了丈夫不回房才催她回來的……
李紈趕緊央曉明陪她睡,曉明壓著火氣同意了,隻是還有些不高興,少不得要找機會刻薄幾句李紈的不作為。
洗漱後,李紈囑咐下不用值夜,丫頭婆子們自然全熄燈去睡,院裏很快就隻剩下月光。李紈房中還點了兩盞燈,照著梳妝台。
曉明給李紈擦頭發,又瞧見了李紈頭發上的分叉,不禁丟了布巾子:“奶奶心寬,婢子實在佩服。這新婚才幾日,丈夫就不歸宿了。若是尋常嫁娘,定然沒有奶奶這份千年老王八似得的風範。”
“多謝誇獎。”李紈自個抓起布巾子擦頭發。曉明也不想見她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得意勁,轉身去整理李紈明日要穿的衣服。
李紈心情舒暢,做什麼事都格外歡快,擦完頭發照鏡子,順手剪了剪燈花,越發無聊起來,環顧四周,隻見曉明在整理衣服,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別在身後,隨著動作上下移動。
她心隨意動,悄悄往曉明身後貓,伸手去拈曉明辮子上的花繩。
“做什麼妖?”曉明倏然轉身,用俏眼瞪她,手上的衣服塊鬆脫大半。
做妖的人瑟瑟地收回了手。
“沒趣,”李紈噓聲道,垮著臉轉身,“原來你都在瞧著呢。”
曉明俯身整理衣服,過了半晌冷嘲道:“可不是,要不怎麼瞧見某人的小動作。”
李紈嘬嘬嘴,等曉明洗漱過,熄了屋裏燈。兩人窩在一起斷斷續續說些小時候的事,李紈撐不住睡死了過去。
夜半時分,她被凍得做了一個夢。
夢裏驚雷炸得窗子忽明忽滅。
一個姑娘就站在窗子邊,身著陰陽衣,頭發閃著暗芒,齊整得如同賈敏屋裏的流蘇,又仿佛是一扇黑緞麵,鏨了微不可見的縫隙,貼上銀絲,即便是在幽夜裏也能發光。
李紈以為她是哪隻作惡的女鬼,卻不想那姑娘開了窗戶,驚雷就回了老家,逼得急雨出來應對。急雨惱人,那姑娘合上了窗,讓雨隻能在屋簷下碎碎地哼唧。
漸漸地,月光開始糊窗子。
姑娘靜靜地望著窗口,戀棧外麵的光,卻不開窗,像是感到夜裏有些冷,披了些微光的碎屑,又讓黑夜給她織裙擺。
李紈又以為她是哪家寂寞的仙子,意外落到自己的夢裏來,連她自己都感到惶恐不安,欲門窗而出,卻不得……
第二天,李紈睜了眼睛,就看見曉明正在開窗戶,一身赭色襖子青棉褲,分明就是芭蕉葉包豬腰子,尚帶著屠夫粗糙的刀工,一股子泥腥味。
隻見豬腰子冷笑道:“別裝睡了。”
這一聲令下,涼風不等李紈防備,一竄竄到被子裏取暖,李紈勉強擠開了,轉耳聽見曉明在叫她起chuang。她繼續往下縮,曉明一招乾坤大挪移,李紈被捉了去,綁在梳妝台前靜靜地裝蒜。
丫頭進來伺候,伺候完了各往各的崗位去了。問禮卻無要緊事可做,動了去池塘邊散心的心思,正好遇上來尋王夫人的溫兆元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