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常一個人坐在高位上寂寥地看著芸芸眾生，神色倦倦，如同一座睿智冷靜的泥人菩薩，沒有半分情緒外露。連李承暉每年除夕家宴，看著他一個人孤高寂寞有十分有分寸的坐在最高處，都會有絲不忍心：“責之，你還好麼？”
除了二哥，這天下也沒人會喚他責之了，他幾乎是隔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還有這個名字，愣了愣神，朝兄長投去一個微笑。
還好麼？
不知道。
皇室的女子一般十三歲的樣子就會出嫁或是和親，唯獨元珠，到了十七歲的時候，還沒有人家。這一屆的科舉殿試中，新科探花很是和合承應的意，既不是世家大族，人品相貌又是十分出挑，往大殿上一站，整個人豐神俊朗。於是，下朝後，很慈愛的招呼元珠過來看看殿試時，探花郎做的文章，想看看女孩兒的意思。誰知姑娘家看完，十分的爽快，沒有半點忸怩的說：“父王是不是想讓元珠嫁給他。”
“……”縱使李承應文韜武略無所不精，這刻也有些失語。
“可是兒臣不中意隻會舞文弄墨的夫婿。”元珠偏著頭，調皮而又狡黠的說道。
李承應望著元珠的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接著說：“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元珠拉著李承應的袖子，撒嬌的說：“兒臣喜歡父王這樣的。”李承應聽著啞然失笑，但心裏很是柔軟。朝堂後宮，無人不怕他，唯有元珠，能拉著他的袖子說“兒臣喜歡父王”這樣的話。
李承應頓了良久，走至窗邊，回頭對女兒說道：“其實父王沒什麼好的，你嫁夫婿，不要嫁給父王這樣的，位高權重者，大抵心狠手辣，待人待己，皆是如此。”說著抬頭望了一下天，聲音已經很低了“你別像你母後一般。”
阿晉，我想起你的時候，這裏一點都不疼，李承應捂著左胸口，就是空的厲害。
元珠察覺了一些微妙的情緒，這個權勢滔天的帝王，這一刻有些蒼老，似乎是對於那個是她母親的人的懷念，她走到李承應身邊，並排看著天上絢麗的晚霞，如火如荼，像是大片大片的錦屏風盛開。
“父王，我母後，是怎樣的？”她沒有關於那個女人的記憶，談不上親近，心裏卻莫名的佩服，霓裳姑姑說，像她這樣的公主，能夠得到皇上如此疼惜，是因為逝去的皇後的緣故，所有人都覺得皇後是死了，可是她一直記得幼時，父皇抱著自己，說要一起等那個人回家。宮裏沒有一副關於先皇後的丹青，於是她想，那一定是一個很厲害美貌的女人。
李承應負手而立，認真想了想，說：“功夫很厲害，沒有嫁給朕之前是個先鋒，喜歡穿黃色的衣裳，手腕上係著大紅色的巾子。”李承應伸出手指了指屋外的石榴花一下，接著說“是那種色，很愛吃醋，喝醉酒的時候喜歡撒嬌，厲害什麼的，就扯不上。”李承應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很是愉快，他以為自己回想她的時候必然是憤恨惱怒痛苦絕望，事實是沒有，隻有一些若有似無的眷戀。
“您能畫出她的模樣嗎？”
最親密的時候，他們花前月下畫眉點唇都是有的。
“兒臣沒有見過她。”元珠靜靜的說道。
元珠側著頭對他笑笑，語調有些冷清，眉間依稀是當年婂晉談及自己母親時的那抹神情，那一刻像是長達佛祖座手上一葉菩提的綻放卻抵不過花驟開驟謝，李承應恍惚間覺得什麼都沒有變化，她依舊是那個莽撞任性溫暖的女子，站在她麵前笨拙的掩飾自己的傷口。
“太久了，記不清了，你小時候是見過她的，你出嫁的時候，父王送一件你母後的東西給你。”李承應不欲多談。
“我長得像母後麼？”元珠上前一步，拉住李承應的袖子問道。
李承應搖了搖頭，悲涼地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突然之間，不忍心，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女兒，人生真是件漫長而無趣的事，他竟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