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少遊一會便畫了布陣圖出來,先讓嚴老爺子看過,覺得沒有問題了,才趁夜領了赤峰教幾個弟子下山去。又根據山下幾個入口處的地形差異,選了適合的陣法,依照布陣圖叫他們布陣,忙活了大半夜,分別在各處設了幾處陷陣。
其實,這幾個陣法都是肖墨涵所創,慕少遊不過是憑記憶依樣搬來。肖墨涵心慈人善,所創陣法皆隻為困人,而非取命。但也正是因為這樣,陣中迷障設得更多更玄,入陣之人若非通曉奇門遁甲之術,將五行變幻習得精妙,要想從陣中脫出來,困難無比。
布好迷陣後,為策萬全,慕少遊還是讓人在幾處險要點又設了伏。當日唐秋在無垢山莊用過的迷藥七星海棠這會派上了用場。這樣烈性的迷藥,借了地形掩飾,與迷陣相輔相承,想要困住人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
這樣來,即使金陵分壇的人阻不住對方攻勢,也還可憑這些陣法機關抵擋一陣。
這種情況下,能多拖一刻便是一刻,隻要等到旁處援助到來,他們便能脫困。
現在唯一令人擔心的變數,就是這件事背後的推手。
敵在暗己在明,這樣被人窺探的感覺最是難受。
布置好一切,慕少遊才返回分壇。
因之前的爭執牽動傷口,沈千揚傷勢又有反複,慕少遊在他藥裏加了些麻醉的成分,好讓沈千揚睡得安穩些。
這會進去看時,沈千揚仍未清醒,嚴守正守著床邊。見他進來,冷冷一睨,忍了忍,終未發怒。
先前慕少遊說他居心不良的話,著實讓嚴老爺子記了恨。嚴守待沈千揚,與其說尊如教主,更多時候其實親如子侄,慕少遊拿□□的帽子給他亂扣,而他素來又瞧慕少遊也不順眼,這會會給他臉色看,太正常不過。
慕少遊並不與之計較。
他走過去替沈千揚號過脈,覺得沒什麼異樣過後,便顧自走到屋子一角坐著,也不多言語。偶爾遠遠看一眼沈千揚。
房中靜默,慕少遊坐了一陣後,竟兀自發起呆來。
——慕少遊,我肯信你便是!
沈千揚說這話時,那般篤定的口氣,仍舊清晰無比,好似就在耳邊。
一點點自耳廓裏往裏鑽,癢癢的,微小不足一提,待鑽進心裏,卻把心底定了很久,想要離開的心思撼動來。
早先自以為不會更改的決定,現在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開始動搖。
他與沈千揚之間,或許不需要走到如此決絕的地步。
兩人之間那些彼此傷害的痕跡固然抹不去,舊日種種猜忌懷疑,個性裏的尖銳不相容,也不會因為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此消散。
但當對方真依了他的誓言,做出相應的努力,真給了他所要的信任尊重,心裏那種動搖便益發明顯起來。
而自己在某些地方的退縮懦弱,也就益發顯得可恥。
在兩人的感情中,沈千揚永遠是過於衝動的,但永遠是主動做出讓步努力的。反觀自己,付出與堅持,永遠都比對方少。
或許,他們還可以再試試。
雖然會彼此傷害,但可以試著真正敞開心扉,麵對彼此間的問題。
而不是如過往一般,把所有的問題掩在平和的表象之下,隻當不見。等彼此間衝突加劇,強壓下的尖銳衝突再爆發出來時,互相傷害的猙獰麵目卻讓人難以接受。
沈千揚給他信任尊重,自己,也應當試著放棄一些骨子裏的驕傲堅持,選擇信賴依仗對方,至少……不再隱瞞。
那樣對他和沈千揚來說,或許比自己再一次悄無聲息地離開要好得多。
長長籲了口氣,一點風從窗口過來,引人打了個寒顫。
慕少遊站起身走到窗邊,伸手關了窗。
回過頭再看床上沉睡的人,滿心苦澀中,微微帶了點甜。
但隨即又是惆悵。
他固然是絕了離開的心思。
但小痕呢?
小痕對沈千揚所做的事情,不可能就此抹去。但那是自己養了十年的兒子,父子親情難以割舍,不偏幫是不可能的。
而對於沈千揚,這樣的維護可又公平?
更令他心憂的是,小痕眼下已知曉自己的身世——用一種他最不希望的方式。
以無垢山莊的人所知道的‘真相’而言,從柳隨風口中說出的過往,自己與沈千揚在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會有多不堪,他不用想也知道。而秦痕那日要自己和他一同離開,斬斷這些江湖中的紛紛擾擾,父子二人重回臨淄,守著一方藥堂繼續過過去那些閑適日子。
說到底,秦痕還是舍不得他這個爹得。
可是,就連兒子這最後一絲不舍,也是由他親自斬斷。
憶起那日秦痕被他拒絕後,臉上顯露的失望表情,慕少遊隻覺心中一陣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