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丹青(1 / 2)

似乎和往年的冬至沒什麼區別,都是這是個時候下起第一場雪。

但好像又有哪裏不一樣。雪夜下的街道安靜得仿佛不曾有過熱鬧,也不曾有過煙火,在厚如被褥的雪下沉默著。街頭巷尾的人家留著一盞微弱搖曳的燈,更夫披著一塊皮毛,從巷尾轉了出來,他哆哆嗦嗦地將身體縮在一塊,凍傷皸裂的大手敲著鑼,一張嘴,寒風便灌進他的嘴裏,毫不留情衝散他嘴裏的溫度。他一個激靈,整個更加顫抖著。鑼響,人也在喊。

靜死的太平郡,居然聽不見更夫的鑼,也聽不見更夫的聲音。像是這一場大雪在盡力覆蓋它想要覆蓋的東西,盡力在掩飾它所要掩飾的東西。隻是,無人發現罷了。

“今年的雪真大。”高台上的青年背著手抬頭看著落雪的天空,喃喃自語。身後燈火通明,棋局已設,紅泥小火爐氤氳的水汽下,擺放著兩隻精致的淺蘭色茶碗,雲腳般不散的白沫下是翠綠的茶液,棋盤那邊的茶留下餘溫,弈棋的友人還沒到來到。

他合上雙眼負手迎風而立,寒風颯颯,廣袖飄搖,風在袖下穿過呼呼作響,腰間係著鈴鐺墜子的玲瓏佩亦被風在腰側撞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深藍的夜被下雪的烏雲覆蓋,此時的白雪山地卻能浮光連連。

終於,這幅雪白無景的畫上留下延伸的一行腳印。

似有所感,高台上的青年睫毛顫了顫,而後才睜開雙眼,哼了一聲,揮袖轉身走進敞亮的廳堂,身後兩扇紅木雕花門自動關上。他撩起衣擺坐下,自斟自飲,另一隻手從棋盒中夾起冰冷的白棋,在樅橫變化的棋盤上落下一子。

門毫無聲響地被推開,又毫無聲響地關上,擋住了外界流動的冷風。來人一身落滿雪的黑色鬥篷,將身體遮掩的嚴嚴實實,與此黑鬥篷鮮明的是,他那一頭如雪般的青絲。

他徑直走過去繞到青年身後,湊臉上去,兩人距離很近,青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迎麵撲來。他一開口,白霧便從他嘴裏嗬出,“拂雲,讓你久等了。”

“哼,好大的架子。”溫和歉意的語調反而引起拂雲的不滿,明明約的人是他,卻讓他一等便是夜半,豈能是一言半語便能化解他心中的情緒。

“相約不守時是我的錯,我在來的路上撿了樣玩意,猜想你會喜歡的,帶來的時候花費了些時間,由是遲到。你先看看,說不定你一看便會喜歡。”

那位白發來客語氣中的自信引起拂雲的好奇,他的鬥篷把寒風擋在外麵無法進入,自然拂雲也無法窺得客人衣衫裏藏有什麼東西,但又不想表現自己的好奇出來。“哦?還說不定我不喜歡呢?”

客人鬥篷裏的雙手動了動,拂雲看不出他在鬥篷下搗鼓了什麼,他騰出一隻手伸出解開鬥篷,隨著繩結解開,鬥篷滑落,他另一隻手抱著雪白的狐裘大衣。屋內早早燃有炭火,炭火燒得正紅,因為房間內隱蔽的位置設有通風處而且擺放了精美裝飾品用來阻擋風速,外界的空氣在屋裏流動,暖和而不覺得氣悶。

拂雲本以為他帶來奇異的玩意給他解悶,誰料隻是一件狐裘大衣,不由得失望。“不過如此。”

客人把狐裘大衣湊到他麵前,“你再仔細看清楚。”

拂雲掃了一眼,視線粘在狐裘大衣移不開。準確來說,是狐裘大衣裏的嬰兒。

嬰兒的五官已經展開,不似出生那樣像隻皺皮猴,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眼睛緊緊閉著,粉嫩的膚色在雪白的狐裘映襯下顯得溫潤如玉,看著臉蛋就想伸出手戳一戳。拂雲想著,手指已經戳上去,擔心指甲會在小嬰兒的臉蛋留下痕跡,拂雲戳的時候指腹落在嬰兒臉蛋上。

“這孩子……”拂雲眯起眼,看向客人。狐裘包裹著嬰兒,小嬰兒臉色紅潤,裏麵還有衣物給小嬰兒保暖,按理不至於這般冰冷,氣息微弱。

“我撿到她的時候,她便是這樣了,像是被人強行逼入龜息狀態,扔在冰天雪地裏。要不是我遇上她,大概得明日破曉時分才會被百姓發現吧。”客人搖頭說道,“另外她身上還放著這兩樣東西。”一塊刻有“丹青”二字的玉佩和一卷半人高的畫卷。拂雲打開畫卷,絹白的紙麵卻是一片空白。

拂雲盯了客人半晌,眼疾手快從他的左手搶過嬰兒,絲毫沒有吵醒寶寶,“她會不舒服的。好了,丹青留下,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