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有個白發老頭子,喊了他一聲:“那位同學!……孟小北?”
孟小北回頭,停步:“您是哪位?……”
喊住他的是美院一位知名老教授,姓郝。教授道:“孟小北,我想麵試你一下,你進來,我和你談談。”
美院又不是孟小京要考的中戲,美術生還需要麵試?
藝考試卷已經封存,老師尚未開始閱卷,這教授手頭沒資料可看,於是毫不客氣,幹脆就把孟小北隨身畫夾書包都要過來,從裏麵狂翻,翻出平時好幾張習作。老頭子認真看了很久,做老師的‘毛’病脾氣,就是喜歡提意見教育人,看過還不過癮,又拿過便簽紙,琢磨出幾段感想點評,寫了一堆小紙條,“啪”、“啪”地直接貼到孟小北的畫兒上。
畫夾子一合,又還給他了。
孟小北雙手合握,緊緊攥著,都不太敢細看教授用朱筆寫給他的評語,一片密密麻麻蠅頭小字,讓他心跟著糾結成一團麻。
這位老教授,長得是個圓頭圓腦彌勒佛相,光頭上幾縷白發,耳垂特別大,何時對人皆是笑眯眯的,說話很慢:“孟小北,我聽說過你小子的大名。”
孟小北感到意外:“……我初中在北京念的,那時上過咱們院的‘成’人業餘素描班,但是沒有上過您的課。”
教授一搖頭,笑容都令人捉‘摸’不透,不是因為那個素描班。
教授問:“孟小北同學,你還記著美術製片廠有一位姓常的藝術家,老畫手,最近幾年搞動畫設計,出了好幾部動畫作品?”
孟小北一愣。
教授說:“他前年有一部作品,在電視台播放,反響相當不錯,業內專家也頗為認可。前兩年動畫行業競爭尚不算‘激’烈,他運氣不錯的,這部片子拿到當年金‘雞’獎的最佳動畫設計,這麼一個獎項。”
孟小北點頭:“我知道。”
教授道:“老常是咱們美院七十年代畢業出去的學生,後來分去美術製片廠。而且,他就是我當年班上的學生,我那時非常年輕,我是他的班主任。他成績功課都很‘棒’,班裏第一名,我們關係很好,彼此非常的熟悉!”
孟小北這時突然一涼,好像被人猛地一拋,丟到‘門’外寒風雪水中。
他心情猛地就跌下去,碎了一地……
餓勒個‘操’。
路窄,冤家,要完蛋了麼。
老教授端詳著孟小北臉上瞬息萬變像想要罵街的可笑表情,微微笑了,麵善,說話慢條斯理兒,卻又好像故意吊得小孩子七上八下:“我這得意‘門’生,後來還專‘門’上我家去,非要找我傾訴!說他一件大事憋在心裏,對恩師實在不吐不快!”
“老常向我提了你的名字。”
“你名字也很好記,我當時就記住,孟小北。這兩天我看參考學生名單,一下子就找到你,就是你,孟小北嘛!”
“老常對我講了這個過程,當時節目組動畫設計是有你參與的,原型是你十五六歲時個人創作的,後期正式定稿的時候,老常頂了你的名字,拿了金‘雞’獎。年紀大了,也是為人師表德高望重的人,他心裏對你有所虧欠,搶了小孩子的功勞,於心不安,說獎杯獎金應該分給你一半。”
孟小北:“……”
郝教授用布滿皺紋的手掌在桌上輕輕敲打,摩挲著孟小北的鋼筆手繪鉛筆素描,品評道:“我看你這幾幅,基本功和技巧上,比前幾年進步太多,不可同日而語嘛。你那時上初中,思路眼界狹窄,下筆技法也偏幼稚,勝在孩童想法天真單純,恰好迎合了當下青少年口味,有一定的投機取巧‘性’。你很聰明,但不夠紮實。”
“現在明顯不一樣,畫得很好,甚至有點‘油’了,偏商業‘性’。這幅鋼筆線稿上了‘色’,你可以直接投稿出版嘛。”
孟小北垂頭聽著,不斷點頭,心裏稀裏逛‘蕩’,冷颼颼的,棉猴都禦不住寒呐。
但是他也認同對方評價,老頭子眼這麼毒。
教授緩緩又道:“還有,你以前畢竟沒有動畫製作的功底,你的那一套人設造型,倘若沒有老常後來添枝加葉,幫你完善一部腳本,憑你一己之力、一人的思路畫出那套東西,你也肯定拿不到任何的獎,你水平遠遠還不夠。作品算是你二人合作的成果,我說的有道理嘛?你同意嗎?”
孟小北嘴角聳起來,咬著嘴‘唇’對老家夥樂了,有沒有道理他都得點頭啊!
老頭子褶皺的眼眶裏閃過一絲絲兒狡黠,用探究的目光挖掘打量學生,像是試圖剝開那層謹慎的誠惶誠恐的外殼,從孟小北一雙窄窄的單眼皮裏,挖出內心的顏‘色’。老頭接著又打聽了很多事,很嘮叨。你父母是做什麼工作,你出身藝術世家嗎?你統共學過幾年畫?在西安上過什麼課,出版過哪些作品?認識西美的什麼人?
你畫過什麼“汽車人”?!
回到西安,記得把你出版的那套什麼汽車人的漫畫,給我郵過來一套!我要看一看,你小子究竟能畫出個什麼東西。
老頭子饒有興味地,想要看漫畫!
孟小北自始至終聽著,拚命壓抑‘胸’中‘波’瀾壯闊翻湧的情緒,這時也沒什麼怨氣,漲起來的都是無畏的勇氣:“老師,那部動畫,是我三年前畫的東西,我那時水平不夠,但是三年我已經走出很遠的一段路,所以我今天能走到這一步,我能在這見您。這三年我畫的稿子,全部摞起來,比我這個人都高……如果我能走上這一行,將來就有機會再跟常老師合作,到那時我和他畫出來的腳本,就不是幾年前金‘雞’獎的水準可以相比。我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