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嫌隙(2 / 3)

當時四九城內軍車橫行,紅/衛/兵造反派四處抄家武鬥,社會秩序一片混亂,許多應屆中學生小小年紀無處可去,就在城裏晃蕩,滋事,浪蕩青春。國家解決這些人的出路,遣送大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和去東北新疆建設兵團。在農村勞動的知青更加清苦。相比之下,當兵與進大工廠已經是相當好的出路,這在當年都要有路子的,講究出身,紅五類子弟才能通過部隊或者兵工廠的政審。

賀少棠與段紅宇這一代軍區大院出來的混子,當年都張狂過、浪過。後來一個個的命運全部被卷入時代洪流的漩渦,成為整個動/亂年代不甘命運捉弄卻又無法掙脫禁錮的不和諧因子。在廠裏遊手好閑,到附近村子偷雞摸狗、打架鬥毆惹村民向廠領導投訴抗議,這種事段紅宇一夥人可沒少幹。

賀少棠年紀漸長,性情慢慢沉穩下來,於是逐漸跟段紅宇起了隔膜,不屑再與那一路人混。少棠被軍裝包裹住的骨子裏的狂與傲氣,比段少爺又高出一個檔次,不動聲色的“威”,□□也早就換成□□了。用段紅宇嫉恨的話來講,“我是小流氓,你姓賀的現在是穿製服的流氓!”

少棠心裏裝著別的盤算,試探著問:“紅宇,我聽說上麵派給你們廠裏明年的大學生名額,有你?你申請了?”

段紅宇眼神懶洋洋的:“可算快熬出頭滾回家了。”

少棠挑眉:“還真有你?你弄到指標了?”

段紅宇忽然高興了,話音膩歪,熱臉蛋幾乎貼上去:“舍不得我?想跟我一起回去?”

賀少棠躲開對方的嘻皮笑臉,心事重重:“你跟人家沒出路的工人搶大學生指標幹什麼,你明明可以走關係進部隊當兵。”

段紅宇:“我才不當兵,我比不了你,我吃不了那個苦。”

賀少棠:“你這豬腦子能念書?”

段紅宇不屑道:“我也念不了書,可是工農兵學員能回城!”

“老子忒麼就是為了回北京!”

“進了大學混出來將來就有好出路,出來就是機關幹部!我跟這幫農民在山溝裏混日子?!”

賀少棠眼神黯淡下去,心裏一沉,就為這名額,他都給北京打了好幾通電話。他沉默半晌說:“紅宇,要不然,你別爭了,放棄行不行?或者明年你再走,把你那個名額讓出來。”

段紅宇詫異:“你什麼意思?”

賀少棠:“你才多大,沒家沒口的,你急什麼呢?”

段紅宇:“廢話。”

賀少棠正經道:“段紅宇,不是我找你別扭,你們廠論資排輩根本輪不到你,那些幹了八年十年的老職工早就該調回去。說正格的,你怎麼拿到指標的?!”

段紅宇扭頭盯著這人,發怒道:“姓賀的,你今天哪根筋擰巴了啊?!”

這天這一場談話,兩人沒談攏,不歡而散。

少棠站起來,煩躁地用鞋底撚滅煙頭。

段紅宇嘟囔著罵賀少棠胳膊肘往外拐,不向著發小兄弟,竟然替哪個外人說話。

賀少棠戳到實質,段紅宇年輕輕一個禍害,混子,在廠裏整天招貓逗狗不幹正經事這種人怎麼可能走常規分到指標,倚仗背景暗箱操作是明擺著的。

少棠是真把孟建民的心事當成個事,去打聽了,才知道指標還未全廠公示早就內部瓜分,對號入座,一個指標一個人。段紅宇這小兔崽子可算撈著了。那時候的好出路,要麼路子硬當兵,要麼走關係拿到大學生指標。像孟建民兩口子這樣沒有背景和道行的,就窩在山溝裏老死吧,你永遠也回不去了!

賀少棠發動卡車,揚起灰塵,段紅宇吃著土在車窗外喊了一句:“少棠,你是不是在廠裏有哪個相好了?”

“你這麼上心,是給你哪個相好的小傍家兒跑指標呢吧!你想帶誰回北京?!”

賀少棠不耐煩地答:“我沒相好。”

段紅宇眼裏暴露委屈與火氣,甚至射出幾分隱晦的妒意:“少棠,說出來給哥見識見識,你跟誰能這麼鐵?是男的女的?!”

相好你大爺的,還男的女的?賀少棠心想。

他那時並不明白段少爺為何如此急赤白臉,時不時糾纏他一回,涎皮賴臉。

少棠橫了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找你村兒裏的小惠兒滾玉米地去。”

段紅宇立即問:“你是吃醋了吧?”

段少爺是個狂傲的,賀少棠其實骨子裏也狂傲,隻是這幾年氣焰有所收斂,極少炸毛發火。他一踩油門,回了一句,“滾蛋。”

段紅宇盯著車窗裏的側臉,難以置信卻又心有不甘,眼神像是剜在賀少棠臉上。

卡車前輪“轟”得一聲發動,給這人喂了一臉黃土渣子。

……

就為孟建民這件事,少棠有一陣子煩心。他也有年輕人的衝動與毛躁,欲速則不達,當心底埋藏的美好願望沒辦法實現,他沒有能力兌現孟建民的希冀,沒幫上忙,難免沮喪失落,嗟歎命不厚待,甚至覺得有些對不住對方。

他畢竟才二十歲一個青年,吃過一些苦,卻並未經曆太多大風大浪人生挫折。在某一類階層的人生概念哲學裏,人這輩子,就不會有什麼邁不過去的坎,大不了總能走關係疏通達到目的。他們沒落到過走投無路訴冤無門的絕境,沒有失去過信念希望,不了解真正人間蒼生的疾苦與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