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臥鋪客車在鄂西蜿蜒的群山中盤旋穿梭,當夜色漸濃、身邊的人多已睡去、周遭一片寂靜的時候,南茄隅卻毫無倦意。
即使算上這次,他也隻有兩次出遠門的經曆,而且上一次也是去武漢。不過這段記憶早在14年前就壽終正寢了,所以他依舊算得上是個“新人”。
沒有更多的人知道這張大學的通行證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或者他經曆了那些波折和辛苦。現在回想起來,茄隅依然會感到後怕,如果沒有考上,自己現在又會怎樣呢?當然或許也在這樣的車上,不過卻是朝另一個方向去往南方。
對於生在鄂西的人來說,此行因為走出大山而更顯意義非凡。這百裏連山曾是少數民族抵禦外敵入侵的壁壘,也成為了與文明進步交流的天塹。和平年代的我們需要隻是一張車票而已,可是真正跨出這一步,還是讓茄隅激動不已。
一巷之隔的老爸翻了個身,卻沒有醒來,背對著他繼續熟睡。茄隅憐惜地看了他一眼,這些日子他累壞了,送完這趟,就不必這麼辛苦了。也罷,車內冷氣襲人,大概最頑固的蚊子還沒怎麼造次,就已經凍成雕塑了,難怪大家都這麼有默契地就著“天時地利”一路“神遊”。
“
我住彩雲下,一日可還家。
”
這是茄隅五歲時寫的一句詩。現在想來,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多麼詩意的地方,彩雲之下就是我的家鄉。
年長一些之後,茄隅又填了《如夢令.清江放排》:
“
放排暮泊清江,
山披仙衣雲裳。
長林何茫茫,
溪亭十裏草霜。
霞光,
霞光,
桃紅剛罷梳妝。
放排暮泊清江,
蓮下煙波未央。
青山掀碧浪,
彩雲翩躚繞梁。
天堂,
天堂,
自此不羨蘇杭。
”
如果有一種美既無法用畫筆描繪、又不能用文字記錄的,也許就隻能叫做“人間天堂”。
茄隅出神地望著窗外起伏的群山,那些棱角分明的線條勾勒出劍指蒼穹的利刃,把小小的一片天切割的支離破碎,讓月亮有機會露出半個腦袋;又好似寂寞的海岸線,與浩瀚的星海比肩,向無盡的永恒蔓延。
茄隅不禁想到,這途經的高山溪澗、疏籬庭院,我是否已經在14年前的那次夢幻旅行中拜訪過了呢?其實在那之後,他也曾在夢中故地重遊。隻不過那些畫麵朦朧而閃爍,帶著老照片的古舊氣味跟顏色。宿睡醒來,才偶然想起,夢中的情景分明是附近某段山路的翻版,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其實,就算對著當年的照片凝神細想,除了能確定照片裏的不是替身以外,別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所謂經驗之談,有時候隻是自己的一種希望,並不總是那麼可靠的。
原本以為路上所見能喚起往日的些許記憶,但至少天黑前的努力已經宣告失敗。茄隅不再苦苦思尋,因為努力也是徒勞的。倒是腦中靈光一閃、填得佳句:記得朱戶,翩翩不再兒時路。
茄隅想起了過去填過的一首詞:
“
如夢令.送君行
道一聲柳依依,
訴不盡無限情。
送君殘陽裏,
執手終須遠行。
君心,
我心,
常記雨巷青青。
”
這是茄隅的想象為之,可是如今卻不是情人間千裏送行,而是自己送了自己。
茄隅將視線緩緩收回,車內的冷氣長驅直入地侵略著他的臉跟脖子,此刻倒頗有幾分寒意,便伸手關小了些。
即便拋開記憶的因素,這一段路茄隅也應該不會太陌生,因為他最喜歡研究的、最熟悉的就是人文地理。認識他的人起初都會認為他一定去過很多地方。但凡跟他談起一個地名,他總能為你描述上幾句。但是當人們發現這個範圍並不局限於縱橫中國的時候,才驚訝於他的不簡單。因為即便你能夠牽強的認為,這個工薪階級的孩子能夠以某種不可思議地方式遊覽中國,但他斷然不可能有出國的機會。
他對那些西域都市、異國風情的那種細致入微的了解,總讓人本能地覺得,他仿佛已在那裏生活了許多年。他那種輕鬆自然的口氣、眉宇之間的那種從容淡定,就如同在敘述一段自己的陳年舊事,讓人不疑有他。茄隅當然不可能真的去了那些地方,但是他一直堅持看《正大綜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