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後記(2)(1 / 2)

郭沫若的這一封信是民國十二年冬寫的。寄到美國科羅拉多溫泉。當時,我和一多在該處讀書。一多和沫若沒有見過麵,但是一多在民國十一年曾寫一篇長文批評郭譯之奧瑪·海亞姆的四行詩(《魯拜集》),指出其中紕誤,文發表於《創造季刊》,沫若不以為忤,且表示敬服之意,其雅量有足多者。所以他在十二年冬寫這封旨在索稿的信。

我在十二年夏赴美,晤沫若於滬濱。鬱達夫陪我到民厚南裏去見他。一樓一底的弄堂房子十分簡陋,成仿吾和他住在一起。我對沫若說我患甲狀腺腫,他就說:“我是醫生,我來給你看看。”略一檢視,他就說這是“巴西多氏症”(Basedow’sdisease),返身取出一大本醫書,指給我看,詳述此症症狀及療法,囑我到了美國立即診療。我承他指點,到美後乃就診於貝克醫師診所,服用碘質,照太陽燈,月餘而瘥。他來信詢及“病曾就醫否”指此。那天在他住房勾留片刻,不覺至午,他堅留午飯,隻見一巨缽辣椒炒黃豆芽由其日籍夫人安娜捧置桌上,我們四人聚食,食無兼味。約於晚間到會賓樓飲宴,由泰東書局經理趙南公的公子陪往付賬。我於勸飲之下不覺大醉。我在滬停留十餘日,為《創造周刊》寫了一篇《苦雨淒風》。離滬之日,船泊浦東,沫若抱著他的孩子到船邊送行。這就是我和沫若交往的經過,從此以後未再覿麵。抗戰期間,沫若任政治部第三廳廳長,主管宣傳,這時候他已經不複是創造社時代的他,他參加了左翼的陣營。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在抗戰時期同在重慶我竟沒有和他有過一麵之緣。

二、鄭振鐸的幾封信

鄭振鐸,字西諦,長我兩歲,北平交通部鐵路管理學校畢業,為商務印書館高夢旦先生之快婿,進入商務印書館任《小說月報》主編。《小說月報》自鄭振鐸主編後,大事更新,成為新文藝最有力的刊物之一。“文學研究會”適時成立,即以《小說月報》為其機關,網羅南北許多愛好文藝人士參加,如謝冰心、葉聖陶、茅盾、老舍等皆在其列。與郭沫若、鬱達夫等領導的“創造社”對峙,形成兩大流派。創造派的色彩近於浪漫主義,文學研究會則標榜人道主義,趨向於寫實。

鄭振鐸本人並無明確的文學主張。他對《小說月報》的編輯持續多年,勞績可佩。他自己的寫作發表在《小說月報》的以《文學大綱》為主。《文學大綱》本是英國的作家德林瓦特(JohnDrinkwater)所著,上下兩巨冊,圖文並茂,但隻是通俗性質,介紹古今文學,以西洋文學為主。鄭振鐸翻譯此書,特為加進中國文學,用意甚善,但煩簡之間難得恰如其分。再則鄭氏對於所謂“俗文學”特為熱心,單獨就我國俗文學而言,鄭氏貢獻甚大。

我對於鄭氏《文學大綱》之翻譯部分,很不滿意,因為我發現其中誤譯之處甚多。默爾而息,不無耿耿,公開指摘,有傷恕道。我就寫信給他,率陳所見。在我也許是多事,但無不良動機,在鄭氏聞過則喜更表示其虛懷若穀。所以我公開鄭氏這幾封信如後。

實秋先生:

十一月五日的來信,已經拜讀了。我非常感謝你的這種忠實的態度。我的朋友雖多,但大都是很粗心的,很少有時間去校讀我的稿子的,隻有你常常賜教,這是我永不能忘記你的好意的。我願意以你為生平的第一個益友!這個稱號你願意領受麼?我有一大毛病,就是做事太粗心。常常地在急待付印之時,才著手去做或譯稿子,永遠不會再讀再校一次的,因此常常出現了許多不必出現的錯誤。所吃的虧,已經不少,然而這個惡習還不能改。今後必痛革此習! 實秋,我願意你常常地賜教,使我常常地自己知錯! 你願意如此地辦麼?自然,我知道你也是很忙的,未必有什麼工夫去做這事。我的這個請求,可算是一個“不情之請”!

然而為“真理”計,為“友情”——我懇摯地要求你為我的一個最忠誠的益友——計,我希望你答應了吧!

我向你認罪,當你的《評〈飛鳥集〉譯文》出來時,我曾以為你是故意挑戰的一個敵人。但我的性情是憤怒隻在一時的,無論什麼人的責備,當初聽時是很生氣的,細想了一下,便心平氣和,常常地自責了。

我因你的指責,已於《飛鳥集》再版時更改了不少錯處。不管你當時做此文的動機如何,然而我已受你的益處不少,至少已對於許多讀者,更正了好些錯誤。實秋,我是如何地感謝你啊! 在我們在振華相見時,我已認你是一個益友,現在讓我們成了一個最忠實的益友吧! 我自覺我是一個不會說謊話的較真實的人。以上的話,也許會使你不高興,然而我不管,我不願意說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