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還是在念高中時,地攤上逛著,突然撞見一本徐誌摩傳之類的書。書裏印有她的照片,民國美女,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以為她僅僅是個有男人緣的美人,會謅兩行詩文,而已。

當我真的走近她,我為曾經的淺薄與無知羞愧,我的心一次又一次被她震疼,幾度淚下。亂世出佳人,佳人多磨難,真的應在她身上。仿佛是為了均衡,上蒼給了她顯赫的出生,純美的容顏,絕代的風華,卻也給了她磨難重重的人生。

她早年留學歐美,飽吸歐倫之風,她的英語說得比母語還流暢,是個既西化又傳統的女子。好男人為她趨之若鶩,她卻始終堅持最初的選擇,不離不舍。

她心高氣傲,天才一般,涉獵廣泛,文學,建築,繪畫,音樂,曆史,服飾,舞台設計,好像沒有什麼在她麵前是壁壘。她總是如履平地,輕鬆自如地在這些領域裏徜徉。

事實上,她的風光在人前,付出在背後。詩文裏閃現的靈光,無一不是她無數次的推敲得來的。她是個用功的女子,來不得一絲一毫的浪費。她從溫馨的窗內走出,走到風雨琳琅的窗外,和丈夫一起,擠火車,爬小車,騎騾,步行,抵達那人跡罕至的野外,在那些年久失修的古建築上,攀上爬下,丈量考察。貧病交加的日子,她枕於病榻,仍手不釋卷,通讀了漢代史等方麵的書籍,為丈夫的《中國建築史》一書修改、補充和潤色,且親自撰寫了其中的五代、宋、遼、金部分。新中國成立後,她又參加了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並為保護瀕臨絕跡的景泰藍,抱病奔走呼號。

她有過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如花春光。生命中黃金的九年,卻遭到巨大浪費。她被打入“地獄”,輾轉流亡。因肺病複發,她常年被困在一張帆布床上,透過小小的窗,望見的一角天空,一直被陰霾籠罩著。牛羊的叫聲,從遙遠的夢境傳過來。偏僻潮濕的李莊,像一葉孤舟,蕩在無邊的海上。那些燭影搖紅的時光呢?梁家客廳裏,好男人圍一圈,徐誌摩、梁思成、金嶽霖、沈從文……她梨渦深深,機智敏銳,語鋒犀利,談笑宴宴。好日子短暫得似煙花。長久的病,長久的顛沛,她人生最好的一頁上,寫滿流亡、悲憤、屈辱、貧困、疾病,所有的才能,如被壓抑的種子,無法生根發芽成長,——這才是讓她痛不欲生的。

日子的千錘百打,蝕去她嬌好的容顏,憔損了她非凡的才華,她幾乎沒有好好過一個豐盛的中年,一下子就邁入老年。心中的信念卻始終沒有倒下,古建築是她神聖的信仰,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光,她還在為保護北京的古城牆,殫精竭慮。

這個叫林徽因的女子,生前最大的奢望,莫過於能在人間四月天裏,好好享幾天太平,盡情發揮她的才能。她沒能等到那一天,鬱鬱而終。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拂去大半個世紀的風霜煙塵,她的美麗聰慧、俠骨柔腸、摛錦才華,更加傾國傾城,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