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帝王、如今的神仙開了口,徐徐道:“是,我是南衡帝君。”
鹿玨說:“哦。”一點也不意外,站了片刻道:“你知道我在找你?”
南衡略垂眼皮,“知道。”
“所以,並不想見麵對嗎?”鹿玨說。
南衡抬起眼皮來望著他,看起來像是有些不大自在。
“……”鹿玨說:“我找了你很久。”
其實他也不知道多久,失去親人之後,歲月流逝成了最無足輕重的事,究竟走了多少年,他也沒有記下,總之,那是一個很久遠的歲月,漫長的旅程。
“知道。”
“你是神,怎麼會不知道。”鹿玨說,而後淡淡道:“何必浪費我的光陰,早來說一句,我也不會糾纏。”
南衡仍是不說話,表情不曾動過分毫,眼底卻閃過一簇小小的火苗,仿佛是不滿他此時的語氣,鹿玨沒有注意到,仍然自顧自說著:“既然找到了,我隻問你一句話。”
南衡微微笑了一下:“想問什麼。”
“你想怎麼辦呢?”鹿玨說:“我答應你找,我做到了。你呢?”
南衡沒有立即回答,隻是看著他,神情似乎有些回暖。鹿玨終是按捺不住,整個人貼了過去,像從前一樣將他圈住了,牢牢地圈在自己懷裏。仿佛他還是大將軍,這人還是塵世裏的九五之尊。在抱住的那一瞬,懷中有物的充實讓鹿玨幾乎是頃刻下定了決心,隻要他還願意這般讓他抱著,便是妖與神的天塹他也敢冒死一試。
這是從未有過的念頭,第一次這樣冒出來,並快速地席卷了他的全部思維,不容猶豫。
然後,被他抱住的人隻動了動指頭,便將他遠遠地推開到了懸崖邊沿。
這樣的擁抱曾經發生過很多次,都在他是凡人而對方是妖精的時候,他的力氣無法與他抗衡,被這樣仿佛霸占似的擁抱隻好默認。
如今這小妖精還想欺壓上來,南衡輕易的將他推開了。
大約沒想到會被推開,鹿玨站在懸崖邊發愣,這時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痛楚,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像千萬隻蟲子般在髒腑裏鑽咬,在骨髓裏蔓延。最後直接絞盡了呼吸的力氣。
隻是一個輕易推開的手勢,他就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他的愕然讓南衡的眼裏有了微妙的無措,但是還不容他說什麼,那個曾經與他無數次角力的狼妖便轉過了身,南衡看著他拾起一旁的包裹,留了個背影說:
“既然如此,往後就算再無瓜葛了。”
這樣的話有些莫名的耳熟,鹿玨一邊說著一邊茫然的想著,好像就在不久前,他與小鬆樹精的一奉一飲間,也斷了瓜葛。
然後,這個世上,在沒有什麼人與他有瓜葛了。
心疼到呼吸都接不上的地步,鹿玨盡力穩著神,攥著包裹的手指一片青白,就是這樣仿佛綿長無盡的痛苦中,鹿玨默默地在心裏道:
“原來我這麼喜歡他。”
多麼可笑。
鹿玨沒有再回頭,他抓著幾乎相伴一生的那個包裹,一步一步走下了山。
來時的路與歸去的路無有不同,山腳的鬆鼠姑娘見他來了,還活潑地衝他招了招手,然後看著他在自己的視野裏消失不見。
山頂的南衡卻站在積雪上,望著雪地上的腳印神色有些怔怔,即刻又恢複了靜默。老仙不知從何處又鑽出來,眺望著山腳遠處益發渺小的背影,看了許久之後瞄了瞄他道:“帝君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南衡反問他。
老仙礙於彼此身份,躊躇著道:“帝君下凡曆劫,許多事便堆在那裏,回來後忙著打理公務……天上一日,人間百年。他哪裏懂呢?”
南衡微不可見地撇了一下嘴唇,“連這都不懂,還有什麼用。”哪個要跟他解釋。
“……”老仙張了張嘴,本想說那鹿玨心思都亂成什麼樣了,哪裏還記得這等瑣碎的事,結果見帝君一臉冰冷,話到嘴邊又吞回肚子裏,他擅自幫吳世勳借了虛空鏡一看,雖有五百年道行做代價,依然算是犯了規矩,若惹南衡生氣,抓了這個把柄治他,仙籍不保都大有可能。
可那鹿玨就這麼走了!老仙想起故人囑托,終是不願意辜負情誼,便壯著膽子,又道一句:“帝君在天上忙了五天,他卻在人間找了五百年,那小狼妖雖沒多大出息……”
南衡登時眼斜過去,老仙嗽了一嗓子,再說話時聲音小了許多,蚊子般哼哼道:“聽說帝君忙碌時也置了一方鏡花水月看人間境況,想必看到那小狼妖四處尋覓的樣子……”
南衡終於拂了袖:“你話太多了。”
“我也不想多話,還不是你自己什麼話都不說的緣故。”老仙心裏念叨著,如此造次的話不敢說出口,繼續哼哼著道:“那小狼的親人早已化成了土,這些年一個朋友也未有,若是傷心了……怕是要做蠢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