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亦有人聲,忽近忽遠,頗為耳熟。鹿玨愣了一下,隨即明白老仙這是有客,也許是請人飲酒的。從吳世勳那裏,鹿玨深刻的明白此仙有多愛酒,又多麼喜歡拿自己釀的酒四處顯擺。不由得三步並兩步,很快便到了山峰的最高處。
遠處看起來高渺無比的山峰至高之處,卻是一方平地,仿若刀劈。平台上自然有雪,且是厚厚的一層,踩下去能陷到腰那麼深。就在那深厚的積雪之上,卻麵對麵坐著兩個人。一人自是老仙,另一人隻有背影。他們兩人中間擺著一盤棋局,不知是何物雕琢成的棋子,在白雪中瑩瑩的亮著。棋局邊另有一矮桌,桌邊坐著一個小童打扮的背影,正在煨著熱酒,煮著茶。
三人俱知有客自遠方來,卻無一人抬頭望他一眼。
鹿玨等了片刻,隻好自己走過去。還未靠近,那伺茶溫酒的小童手中奉了一碗熱茶,轉過身來。
“一路勞苦,解解渴。”
聲音也罷,容顏也罷,可不是那羅浮山中的小鬆樹精?
鹿玨怔了怔神,未料到會這樣遇見他,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還在羅浮山中,他與他相見,那時高堂尚在,他也未孤苦伶仃。
他一直恍惚著,那鬆樹精奉茶的手便一直舉著,直到鹿玨回神取過茶,方才淺淺笑道:“走的匆忙,也未和你告別。後來聽說你出了許多事,怕給你添煩惱,也就沒有去尋你,所以這聲‘謝謝’也一直沒有機會說。如今你來了……我正好當麵說一聲。”
小鬆樹精說著躬下身去,認認真真給他作了禮:“早年懵懂無知,幸有你們關照寬容,後又予我機緣,助我得道成仙,如今我已小有所成。一切都要多謝。”
鹿玨看著他,竟是陌生,記憶裏的小鬆樹何時這般有禮有節的淡泊疏遠過,但他臉上不露聲色,因為他知道對方道謝是真心,淡泊疏遠也是真心,木本無心,最難修煉,若一旦有成,那便是成了。於是他飲了盞中熱茶,將空掉的茶盞遞回去,淡淡道:“無須謝我,你天賦異稟,本該如此。”
奉了茶,飲了茶,他們之間再無瓜葛。
小鬆樹精收回茶盞,對老仙道:“承蒙照顧,最後一樁事已了,我回去了。”
老仙全副心神都在棋局裏,隻點了點頭。小鬆樹精的身形就不見了。
那棋局上平平靜靜,無人執子,棋子卻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推動,起子,落子,每一步都需要很久才能走出來。仿佛兩人在暗中角力,如神遊一般。
終於又有一子被撥動,竟是白棋落勢,老仙睜開眼,語氣不滿地道:“帝君心神不定,還下什麼棋,我便是贏了也沒多大意思,罷了,不下了。”
那背對著鹿玨的人並不出聲。
“帝君,故人來訪,好歹也給個寒暄罷。”老仙一揮袖,收了那盤棋局,自己端了熱酒不徐不疾的斟滿玉盞,且自斟自飲道:“做神仙的,眾生平等,即使人家隻是個小妖精,也要講究個禮數周全。”
鹿玨聞言一怔,目光在他手中玉盞上停駐片刻,緩緩移至那人背上。先前他就覺得那背影有些異樣,卻未多想,畢竟能與老仙在此飲酒的除了神仙不會有他人。他想不到那裏去,但事情總是往意料之外發展。
“你總找我嚐酒,原來是為了這個。”終於,那一身月白長袍的人有了動作,他一邊說著緩緩站起身,初看隻是素淨的長袍在衣料的轉側間隱隱泛起遊龍與花朵的圖案,極為華貴,卻雍容自若的低調。他轉過身,對上鹿玨的臉。鹿玨還為那熟悉的聲音驚訝著,半信半疑,如今見他轉過臉,才真正的震驚起來。
“鹿玨。”
這一聲卻是老仙在喚他,“先前入了棋局不得脫身,你來了這麼久,我還未請你坐下,實在有失待客之道。”
老仙說端了一盞酒,親自奉上道:
“我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