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走著，身側或者是喧鬧的人流，或者是挺拔的青山，或者是寂靜的圍牆，或者是狗吠的村莊，這些影像在不停地倒退，不停地循徊。每一次偱徊中，都有些細微的變化，然而，沒有什麼能落入他的眼底，他隻是沒有盡頭的旅人，在輾轉的世界路過綠柳桃紅，路過陌路人的蹉跎人生。
在走過大片寂靜的荒野過後，迎麵又是一座城樓。鹿玨走了進去，低垂著眼，低垂著頭。
穿過大道，穿過小巷，前麵是人聲鼎沸的市集，他一步不停的走，直到眼角瞄到什麼，突然停下步伐。
“這位爺喜歡嗎？”眼見生意上門，喜笑顏開的小販忙不迭地捧起自己的貨物遞到客人眼前，上下嘴皮翻飛道：“這是庚慶窯今年新出的貨，您看這胎體既薄且潤，您看這釉、看這色、無一不是精工細作，您看看這下麵這蓮花座……”
小販明顯地看到客人的嘴唇動了動，立刻噤聲，等著來人說話。
然後那人指點著道：“這三個我要了。”
他的聲音是駭人的嘶啞，仿佛被炭火摧殘過的嗓子才能發出的聲音，小販唬了一跳，半晌才回過神來，速速地將那些泥胎的玩意兒裹好，裝點過去。
鹿玨放下碎銀道了聲謝，捧著那些瓷器轉身離開。徒留小販捧著銀子，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想著這樣可怖嗓音的人，會與這些賣給孩子們玩的小玩意有什麼關聯。雖然聲音難聽了些，長的倒是不凡，出手也闊綽，想來是買給自家孩子的吧，倒是個很好的人。
小販收好銀子，十個銅錢的東西賣出了這樣的價錢，高興的咧開了嘴。
鹿玨又走了一段路，出了城門走進了一片野林裏才停下，與往常不同的是，他並沒有立刻修煉，而是盤膝坐在地上，打開剛買來的包裹。裏麵是三個小瓷物，一個瞌睡的瓷娃娃，一隻瓷狐狸，還有一隻小瓷狗。
他將那三個瓷器握在手心裏看了又看，才解開自己的包袱，從裏麵又取出一件瓷器來。那是一隻小肥狗，做工厚實樸拙。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瓷器了。
鹿玨握著那隻笨笨的小狗，又看了看那隻胎體輕薄的靈巧的小狗，心想真是回不去了。
他無處可去了。
悲傷突如其來，怎麼也遏製不住，衝著那胖墩墩懶洋洋的泥娃娃，鹿玨哽了一聲，小聲道：“我想你們。”
經年累月的沉默讓他的嗓子失去了清朗的原音，他的聲音變得那麼難聽。捎了哭腔以後，像深夜爬出來的遊魂，聲聲都是對人間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