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章 三十(1 / 3)

鹿玨說:“你若死了,下輩子也未必能夠再遇上。這一世就交代在這裏,甘心?”

“沒有什麼甘心不甘心,這是我該做的。”許明世答。

就是因為不知道下輩子不一定還能遇上他,所以做好這輩子的事才是重要的。

他一生所經繁多,再多的熱鬧都經曆過,再多的繁華也欣賞過,但最後,停駐在腦海中的卻是漫天飛雪的冬季,他與這一家人坐在帷幕的籠罩的八角亭裏,擁毳衣爐火,望著白雪飄揚,在寒風無法侵襲到的亭子中飲酒談天。鹿晗妙語連珠,即使再簡單的事,從他口中說出來,也有許多意趣。那時他年少青春,心性未穩,常常被逗的哈哈大笑,一不小心便將手中美酒撒的到處都是;那時鹿玨還喚他“許叔叔”,正是眉眼間天真無邪的孩子,圍著大人在亭子裏跑,跑著跑著見許叔叔笑的癲狂,沒個形象,忍不住也嗬嗬傻笑;吳世勳少言寡語,卻也微笑著,給他們空掉的酒盞斟滿熱騰騰的美酒。

那是最尋常不過的冬日,院子裏的梅花開了,鹿晗邀他賞花。

沒有太多熱烈。隻是雪花飄揚,梅花幽香,爐火熱旺,花生在火爐旁被烤的“劈啪”作響,酒盞被斟滿又被飲空接著再次斟滿。

然而卻是,花團錦簇,盛景正隆。

那時他們還不知前路如此坎坷多舛,也不知道會有那麼多離離散散。他們都沒有預知的能力,前路未知,今朝共醉。

那時他們以為會是一生一世的朋友,直到今天,方知這段緣分這麼長。情義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削減,卻被時光打磨的愈發深邃。

死亡是可怕的,即使他已經是枯朽老人,對即將到來的永恒的黑暗,依然有著懼怕。

但情與義,卻毅然構成了赴死的動源。

在還有力氣伸出手時,拉朋友一把,不是為了博得美名和讚頌,僅僅是為了即使失去生命也要維護東西,能夠無愧於心立足與世的東西。

那是救助、是扶持、是關愛、是情誼。

世間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東西,有追逐這些東西的人,才能美好,並繼續美好下去。

他主意已定,鹿玨卻思慮再三,願景總是美好的,過程卻屢屢殘酷周折,用許明世的命換吳世勳回來,與情與理鹿玨都不願意。

“事關父親,這件事該征詢父親的意思的,”鹿玨說:“父親不能拿主意,那就該由爹決定。”

許明世說:“你就不能同意嗎?”

“不能。”鹿玨言之鑿鑿的答。

“鹿玨,”許明世望著他,思忖著問:“這些年,家中可有一件事是你拿主意定主張的?”

鹿玨聞言先是一愣,想了半晌,最終搖了搖了頭。這一次搖頭,帶著許多愧色。

普通人家的孩子,早早就成了家中的頂梁柱,為家中出謀劃策,定方向,做主張。而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

鹿晗離世時,他尚年幼,便一直跟著吳世勳。吳世勳心性淡薄,極少卷入是非紛爭,若是卷入了,那也是他執意要插手,無須旁人多言。他隻需要跟在身後就好。漸漸地就這麼長大了,可是跟隨追逐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來過,也從未認真想過,會有停下來的一天。他們在哪,他就在哪。即使中途因皇帝而短暫停留,短短的分離裏也沒有和吳世勳斷了聯係,這樣的停留不是因為可以分開了,而是因為心裏明白很快就會回去。這是一個持續了百年的習慣,已成固習。

可是許明世卻問:“他們離世後,你怎麼辦?”

“我去找他們。”鹿玨本能的想這樣回答,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兒又咽回肚子裏,因為想起還有一個人,也承諾過要去找,要去尋的。在找到那個人之前,他不能去找父親和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