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道人又曆三世,位列仙班。這都是往事如煙了。
鹿晗凝神聽他往事,聽到最後,忍不住低頭悶笑,心道這一道一蛇,也算有始有終。
心念到此,又提筆問道:你這一去,何時回來?
世勳回道:快則兩月,慢則半年。
鹿晗一看竟要半年那麼久,心中不舍也不再藏,隻是也不會與人親密,筆下雖不生疏卻也隻問道:要這麼久嗎?
那蛇道:此山精怪不少,你若覺孤單,可焚香請來。
他說的客氣,雖不乏關心,卻依然淡漠,鹿晗心中不悅,隻想我認識你這一隻蛇妖就已足夠,哪裏還需要請些魑魅魍魎陪我。
遂側過臉,一頭長發也幫護著,擋住了臉上神態。
對坐的世勳也半晌沉默,稍後重新拿起過紙墨,寫道:告辭。
鹿晗雖一動不動,眼角卻掃著那方動靜,見那白紙上寫出的字,不禁心中猛地跳了一跳,此時恰好床頭燈花一聲爆起,他的放在綢被上的手也倏地攥緊了,指尖都泛了白
床幔終是又被掀起,雖不見其形,鹿晗知道他要從中離去,突而難受起來。
依賴是人的常性,鹿晗也不能例外。雖厭惡自己對這妖物的依賴,此時他卻也無暇細想,孤單了近二十年的日子在這數月裏有了令人心喜的改觀,黑白的人生因為這不同尋常的際遇有了別樣的光彩,對這異類的信賴似乎是不由自主形成的,連同依賴一起。
卻叫他此時鬆開手,闊別半年之久。
原先設想的君子之交,似乎行進不下去了。
鹿晗猛地轉過臉,執起筆墨,在那靜候已久的白紙上寫道:
你與我有恩,又予我好。一別數月,我自牽掛。既是專來與我告別,何不讓我看你一眼。便是午夜夢回,想起燭下清談,也不是我一人獨影。
擱下筆,鹿晗凝望著對麵那處,靜了半晌。
心中自是明白,他們君子淡如水的關係,許就因為這一要求,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世勳從不現形,顯不是拿腔作勢,唯一的解釋,這已經是數百年的習慣了。將他的習慣,改弦更張,他們之間的交情,何時熟到這個份上。
若世勳拒絕……
鹿晗突然間滿身冷汗,自尾椎到頭皮皆毛發逆揚了起來——若世勳拒絕……
他竟不敢再想下去。
即使相交淡如水,也比割據裂變要好。他已不是魯莽少年,怎遇上他,次次失策。
鹿晗正自惱怒著,狐疑著,慌亂著,思索彌補之策著,那掀起一角的床幔卻開始輕晃,顯是叫人拿起又放下。
接著那原先空無一物的錦被上,顯露出一道黑色衣角,鹿晗屏住呼吸,腦中一片混亂。
他想的東西,似乎突然就要出現在麵前,不知是激動抑或其它,他此時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蒼白的臉頰硬是憋紅,甚至開始產生了一種暈眩。
世勳解除隱身術法極快,落在鹿晗眼底卻顯得極慢,最後當那張如他字跡般端正冷漠的臉出現在視野裏時,鹿晗眨了一下眼,竟渾身僵硬。
眼見著世勳指尖出現一小簇青焰,彈向自己胸口,鹿晗才像被礫石擊中般,猛地換過氣來。
醒悟到自己竟忘了呼吸,差點活活憋死,鹿晗一時麵紅耳赤。
紅著臉又看了那冷冽如刀裁斧鑿的臉一會,鹿晗提筆寫道:
風華內斂,當世無雙。
卻見世勳微微揚眉,以手作筆,在那八個字旁添上一行:
清古冶豔,秀潤天成。
鹿晗見字,下意識的帶著狐疑的摸向自己臉頰,抬眼便看見對方幽暗眼眸裏光亮一閃即逝,頓時領悟到自己被戲弄了。他是真心讚他,而世勳,卻十足調侃。可他偏偏上當。
鹿晗臉上一時紅的要滴出血來,張口罵道:你這壞蛇。
雖是無聲,口型卻明明白白。
世勳不喜不怒,隻又在那紙上留了兩字:彼此。
而後床幔掀起,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