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家少爺的蛇毒清退,恢複神誌了;鹿家少爺能自己進食,倚床看書了;
鹿家少爺又在院中曬著太陽了……
好消息一個一個接踵而來。雖然對鹿晗來說不過是意味著他又可多殘喘幾年,但這並不妨礙老管家一把火將殯儀用品燒成灰燼,更無礙鹿老爺大喜之下派出商隊前往極南蠻荒之地,讓出高利以謝那年送來兩顆“解毒聖藥”的商家。
宴席鋪開,親朋滿坐。
酒香繚繞在山林裏,提心吊膽了幾日的仆人們說話也敢大聲了。
鹿晗坐在木輪椅上,身披狐裘大氅,膝上軟絲小被將他雙腿罩的嚴嚴實實,一手攥著本薄薄小冊,歪著頭靜靜閱讀。半掩的窗戶裏溜進了些外廳的嘈雜,談笑與鼓樂,還有杯盞交錯的清脆碰撞聲。
隻是這些,仿佛都與他沒有多大幹係。
半晌過後,鹿晗感到有些渴,茶水卻已經涼了。將涼透的瓷器攥在手裏,鹿晗想起那日覆在自己額頭的掌心來。雖是完全不同的觸感,可那手與這瓷杯,卻有著一模一樣的溫度。冰冰冷冷,毫無人氣。
思緒轉了轉便回到手邊來,鹿晗搖了搖黃銅鈴鐺,搖畢將那陪伴自己多年的物事攥在手中,習慣性的把玩。
聽到鈴鐺召喚的婢女很快推門進來,不待他指使,乖巧的將涼茶潑掉,重新沏上熱水,又將手爐裏炭火撥了撥,重新放在沈清軒腿上。
事物處置安妥,婢女才立在一旁輕聲道:“少爺今晚不吃酒,也早些歇了吧,身子才剛好點,又看書勞神,反倒不好。”
鹿晗微微頷首,喝了一盞茶,又重新拿起書冊來繼續翻閱。
婢女見狀將屋裏的油燈又多點了幾盞,使光線更明亮些,這才掩門退出去。
片刻功夫,廂房木門又被推開了,鹿晗抬眼去看,門外雲鬢高聳的少婦麵帶躊躇的朝內張望。
兩人視線對上,鹿晗稍愣神,很快微微一笑,張口雖發不出聲,口型卻明明白白的喊了一聲:二娘。
“小鹿。”雖年輕,卻雍容的少婦也放鬆了神情,邁過門檻走了進來,“好些了吧?”
鹿晗點了點頭。
“自從你被毒蛇咬傷,家裏人急壞了,”婦人傾身坐在一旁的椅上,神色溫軟,不是不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臉,“姐姐在佛堂裏為你祈福,聽說你好了,又去還願。今日趕不及來看你,我就帶著你弟弟來了。”
鹿晗隻是微笑,取過手邊筆墨,在紙上寫道:勞煩二娘費心,弟弟既一同來了,且叫他來同我說說話,娘親身體如何?
婦人看了看,細致的回道:“天色晚了,你弟弟性子又鬧,我隻讓他明天再來陪你。姐姐身體很好,前兒還特意下廚做了素筍叫家裏人嚐。隻是你被蛇咬的事不曉得哪個多嘴小廝傳給了她,哭了兩天。幸而你福大命大,姐姐知道你無恙,又去廟中還願了。”
鹿晗聽了,心裏自是難受,發了好一會呆,才提筆又寫了些話。與她清談。
婦人道,“這山中猛獸毒蟲叫人防不勝防,不如你同我一道回家。也省得家裏人掛念,我和姐姐婦道人家,不好常常出門看望你。”?
鹿晗寫道:猛獸雖多,卻也不輕易傷人,小廝們照顧妥善,這次隻是意外。此處氣候適宜,郎中也說我這身體須靜養。回家雖好,到底不如山中安靜。
婦人見了,微歎一聲,又想起一事,忙道:“來前姐姐囑咐我,叫我問問你,可有心儀的女兒家?”
鹿晗愣了一下,連忙提筆寫道:娘親的意思我明白,隻是身體至此,縱有好女兒肯嫁我,隻怕也擔當不起,辜負了人家。香火傳承的責任,還是教弟弟替我承擔了吧。
婦人看著那些墨跡未幹的字跡,又歎了一聲:“你不說,家裏人都明白。隻是你這樣大好兒郎,來世間走一遭,吃盡苦頭不說,連子嗣也不曾留下……我縱不是你親娘,卻也……”她話未說完,眼眶已經紅透,連忙低首,聲帶哽咽。
鹿晗亦沉默,目光直直的看著婦人微顫的頭顱。不知想到什麼,眼底深沉莫測,似是心思千回百轉。
隻頃刻,他卻已恢複常態,再次提筆寫道:二娘不必感傷,我命該如此,許前世作惡太多,今世償還。隻是身為長子,不能為國為家盡綿薄之力,甚是慚愧。
寫到此,他筆鋒一轉,換了個話題,繼續寫道:弟弟剛剛成人,雖聰慧卻缺少曆練,近日聞他意欲入仕,宦海沉浮深不可測,還須二娘在旁多加點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