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管家對著證詞,那邊壓下心痛觀看兒子傷情的鹿老爺拉出長子手腕,見那上麵被蛇牙咬出的傷口已被刀刃劃出十字形,心中略鬆了一下,曉得是有伶俐的仆從及時劃開口子給吸了毒血。隻是這蛇毒來勢洶洶,短短功夫就讓一個成年人神智盡失。隻怕這毒,已進了肺腑,難清了!
鹿老爺攥著那細瘦蒼白的手腕,心中一片淒然。都說長子是家中梁柱,可他三十方才得子,卻讓鹿晗在八歲那年墜入冰窟,搶救回來高燒一場,從此啞掉不說,更是下肢被凍壞,從此隻能癱在榻上。原以為好好將養著,不求他去賺些功名利祿,憑他鹿家巨資,隻供養長子平安一生也就足夠完滿,卻不料二十七歲,又叫蛇咬一口。
“孽畜啊!”低呼一聲,鹿老爺將那蛇抓來生啖其肉的心都有。
“老爺莫急。”為鹿家操勞一生的老管家再次勸慰:“少爺身體一向虛弱,常年養在山莊,是以各方珍奇藥材也還算齊備,說不定還有法子。”
“有什麼法子?”
“老爺還記得前年中秋,與鹿家商貿往來的南蠻之地有人貢來兩顆自稱可解天下奇毒的藥丸那回事?”
“記得記得,那藥我收了。……果然有用嗎?”
“老身也不知曉,隻是聽說南蠻濕地,毒蟲野獸甚多,這藥丸或許真有奇效也說不定呢?”
“那還不取來?”鹿老爺連忙起身。
“是。”
藥物很快取來,化在溫水裏喂下,喂藥時鹿晗牙關緊閉,臉頰肌肉僵硬,眼見著是氣若遊絲了。
滿屋人心惶惶,空氣凝重。
夜幕低垂,仆人們點亮了油燈。光影搖晃。
沈清軒的房門時而開啟時而緊閉,人出出進進穿梭其中。
卻未有一人發覺,在油燈晃動的陰影處,靜靜站立著一人。
黑發披散垂在腰間,其人也是一襲黑袍,負手而立,衣襟處金線繡出古樸花紋,神情冷冽,抿唇立在那裏也不知多久。
無一人發覺,甚至自他旁擦身而過也不曾朝他看過一眼,若有人看過,都決計不會這個仿若煞神在世的男人視若無睹。
可確實,無一人知曉他的存在。
夜深了,鹿老爺身心俱疲,心中想陪在兒子身邊,年歲卻殘酷的桎梏了他的舐犢情深。時當二月末,雖是開春,卻依舊晚寒夜涼,低低咳嗽幾聲,沈老爺感到自己腦中隱隱作痛。在管家的勸慰下,盡管不舍,還是去了炭火燒的暖暖的廂房躺在軟榻上。
鹿晗房中隻剩下管家和三名仆人依舊在守護著。
又過了兩個時辰,氣息一直微弱的鹿晗漸漸有了平穩有力的呼吸聲。陰影處一動不動站立的男人微微抬眼,眼中稍露訝異,並不相信這世間果有靈藥,能解他的毒。
果然,他凝神細看了一會床榻上瘦削虛弱的男子,明白過來,這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
那些解毒藥劑,至多也就拖延幾線光陰。解毒?純粹妄想。
鹿晗努力動了動眼皮,沉重的眼簾像是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
守在一邊的丫鬟卻發覺了,驚喜的喊起來:“少爺,少爺!”
聲音有著莽撞的喜悅,驚醒了剛剛入睡的小院和山林。
很快鹿老爺披著鬥篷鞋襪都來不及套上,趔趄著奔了過來,一路喊道:“小鹿,小鹿……小鹿你醒了麼?爹可著急壞了……”
許是親人的呼喚給了鹿晗力氣,一直顫動不已的眼皮努力掙了掙,竟睜開了。眼神渙散著,半晌才逐漸凝聚,眼底有了些神采。
鹿晗微微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爹。
“噯,爹在……”頓時老淚縱橫,鹿老爺也顧不得拿了多少年長輩的架勢,哆嗦著抓著兒子的手,喃喃:“啊,好些了嗎?你好些爹就放心了……”
鹿晗用盡力氣,方才勉強讓僵硬的麵部拉扯出一道笑容來。心中卻莫名知曉,他這一回是躲不過了。全身都陷在一種麻痹感裏,無法動彈,呼吸時口鼻腔裏彌漫著一股腥甜的味道,眼前更是一陣烏黑和間隙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