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冰洞回來的第一要事,便是搜刮出了一麵顯像程度良好的鏡子,仔細瞻仰了一回自己的容貌。一直知道這張臉長得相當不錯,擺到現在去足以顛倒眾生,放在這個時空了不起隻屈居於無束與蘭之下,算得上是禍水級別……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無束曾說我與蘭有著七分相似,狂肆邪神每次見我總脫口喚我蘭——對著鏡中尚算清晰的影像,我擠眉弄眼了半天,愣是沒瞧出來半分與蘭的神似之處!且不說我沒蘭那超脫的矜貴與靈動氣質,便是那隱隱的霸氣與絕然,我也是望塵莫及。若硬要算,恐怕也隻有現在額上正中處突兀出現的那塊小小的蘭花型印跡勉強長對了地方!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塊印跡出現得是多麼的唐突!這應該就是狂某人先前所說的“封印”吧……真是癡狂到令人覺得恐怖的地步,至於什麼事都和“蘭”扯上關係麼?不過……看它現在日漸消褪的樣子,估計這唯一的共通之處,也將於數日之內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是萬幸!真好!我還是我!早先還擔心憶起所謂的“曾經”後,會發生戲劇性的一幕——譬如黃梁夢醒後才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了蘭的模樣,又或者驀然發現腦海中除了那些邪神的賦於的黑暗印跡之處便再沒了測之與無束的身影……我怕的太多了,卻原來不是怕“記起”,而是怕遺忘!我真怕把這兩年來的一切忘得精光,我怕曾經心動會變為一紙空談,我怕最後再成為絕決的蘭……我割舍不下的東西太多,恐怕狂肆邪神終其一生都不會真正了解!幸好,我還是我!就像再世為人了一般,我撤了鏡子,傻乎乎的發笑。“……公子?”一直侍立在一旁的燕姬小心翼翼的開口,試圖喚回疑似罹貴了弱智的我。“什麼事?”轉回頭望向她,心情頗好。“公子……難道就沒有什麼想問燕姬的麼?”她望向我的眼中有著淡淡的困惑。“問……什麼?”耶?敢情她一直站在一邊不是為了近距離欣賞我表演智障式的微笑麼?“呃……譬如我家主人的事……神群的事……又或者……”“算啦!”看她這麼斟酌的樣子,至於這麼難啟齒麼?“我想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我不便過問。”事實上我也沒興趣太詳細的知道他們之間的破事,他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鬧去,隻要不是勉強我變成他們心目中那個蘭——別的我都無所謂。燕姬似乎沒想到我這麼開明睿智,半張了唇神遊了許久,這才如夢初醒似的,綻開了溫婉釋然的笑:“公子海量!”門口,蘭若宮的使女之一突然輕聲稟報:“公子,無為棋士來了,正在前廳與神君對弈……您要不要去看看?”誰?她說誰來了?無為棋士?!!竟然是無為棋士麼?!我噌的一聲從桌前跳起,三兩步衝出房門,目標——前廳,衝!!!……十分鍾後,我停住,尷尬的轉身對上緊隨在後的燕姬,咧嘴:“嘿嘿,那個……前廳怎麼走?”不久之後,我便切身體認到狂某人的產業究竟有多麼的宏偉了!等我終於摸到前廳的門口時,那已經是大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望著那個背對著我的似曾相識的老者,我抖著跑到疲軟脫力的雙腿,愴然淚下——神哪!我終於走到目的地了!下次出門一定要記得帶上我的馬!誰知道古人的產業一個比一個大!起居室到前廳居然能讓我跑那麼久!——累死我也!“混帳小子,粗氣喘夠了沒有?吵死了!還不快滾過來給老夫坐下?!”棋士的聲音宏亮非凡,同時也昭示著他現在的心情應該不會很爽!估計是輸得差不多了,所以一如既往的那般愛對我遷怒!我心頭大定,笑嘻嘻的蹭到桌邊坐定,看了眼棋盤,果然不出所料!棋士的棋藝,果然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半點長進也沒有哇!狂某人對我的到來隻邪魅的扯了扯唇,竟意外的沒對我說些莫名其妙的瘋話,這一點頗令我吃驚。不過倒真是樂得輕鬆了,悠然的接過侍女奉上的香茶,我靜靜的望定了棋盤,不動如山。與棋士對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與受刑差不了多少!一盤棋能下到如此慘不忍睹的地步,棋士前輩那毫無章法的棋藝實在是最大功臣!也算是難為了狂肆邪神了,這個即使是百多人在他麵前廝殺也能談笑自若的任別人去死的狂人,在棋士大殺四方、所向批靡的棋藝麵前,也隻能俯首稱臣,無法含糊以對。棋士前輩賴棋的本事向來高明,眼看這局棋顯然到了舉步維艱的可悲境地,隻差棄子認輸之途了,他竟然幹脆放下棋子,頗為優雅的端起武林前輩德高望眾的高姿態,拈須悠然長歎一聲:“唉,小子,我真的很欣慰。當年要不是有我的指點,你小子的棋藝也不會有今天這番成就!”——果然恬不知恥!狂某人的嘴角冷不防抽了兩下,僵著臉抱拳:“前輩客氣……不過當初與前輩對弈的是我的蘭,不是我,請不要記錯了。”言罷,向我投來高深的一瞥。我無視,殷勤的為棋士續了茶,腆著笑臉:“前輩請用茶!”目前他是救我出囹圄的唯一人選,不巴結著點兒不行!“混帳小子,打的如意算盤!”棋士似笑非笑的瞪我一眼,又轉過頭去倚老賣老,“說起那個娃兒,老夫也該是二十來年沒見了,怪想他的……說起來,那娃兒倒比你像個人,至少還懂得要敬老尊賢一下!”氣鼓鼓的瞪了眼慘敗的棋局,“重來重來!”寬袖一掃,棋局破滅。黑白棋子分別回歸各自棋缽,再開新局。狂某人不置可否的由著無為棋士蠻來,三子即落,他扯出一抹邪笑:“說到我的蘭……前輩,你是不是該給在下一個交待?!”“交待?什麼交待?!”大半副心思都掛在了棋盤上,無為棋士的回答頗感些心不在焉,自然也沒空去追究他言語中的不敬。“當初,蘭說要找前輩弈棋,擅自出穀,七日方回。回來之後便性情大變,對我一日冷似一日,到最後甚至於對我冷言冷語,直到他決絕的選擇魂飛魄散……而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他……”說著,冷不防狠狠的一把將我揪到他身邊,語氣含恨:“他卻說他記不全!這說明蘭的魂魄並不完整!我自問,膽敢與我作對的,除了武當那個敗類——極夜星魂之外,再有也就隻有前輩你一人了!當初蘭是在與你接觸後才突然出事的……你說,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待,嗯?”無為棋士聽若罔聞,凝視對著棋局苦思,對我頻頻翻白眼求救的舉動竟然是看也沒看一眼!顯然,我還是得自力救濟!“大、大俠!有話好說……你先鬆一鬆手讓我呼吸一下,成不?”脖子被人鉗製住的感覺真的很不美妙!再這樣揪下去,我遲早死於窒息——這樣的死法實在太過壯烈,本人一向不喜歡轟轟烈烈,所以還是免了吧!“前輩!你少跟我裝聾作啞!我就不信你今天巴巴的趕到我這兒來,僅就是為了自取其辱的找我下棋來的!你大可以試試,看我是不是敢殺了他!——反正如果蘭回不來,我毀了誰都是毀!……你有的是機會試看看我辦不辦得到!”通常偏執與瘋狂也隻一線之隔,眼看狂某人的神色愈來愈猙獰酷厲,我幾乎敢斷言:這人快發狂了!想想倒也是不難理解。畢竟二十五年的等待與煎熬眼看著即將落空,換來的隻是疏離與抵製,換作其他人,怕也是早就受不了了吧?!早知今日,真是何必當初!“你小子,究竟還有沒有一點悔改之心?”終於,棋士大人割舍下最愛的棋,一探手,將我輕易撈出魔爪,順手塞到一旁的椅子裏。神色間,終於換上了難得正經的模樣!“我對蘭的事,你勿需多餘過問!我隻想知道當年蘭去找你到底所為何事,又有什麼辦法,才能救回我的蘭?!你一定知道辦法的,所以你TM少顧左右而言他!”氣到了極致,狂某人一掌重重擊上棋桌。石質桌麵當場化成飛沫,我心驚膽戰——若是這一掌失控的拍在我的身上……乖乖!有鑒於此人目前甚怒攻心、其狀可怖,暫不追究他罵粗口的惡劣算了!我不著痕跡的往椅子裏縮去,請大家當我隻是個擺設,謝謝合作!“哼!老夫今天心情還不錯,要想知道真相,倒也不是不可以。”棋士倒是好涵養——又或者說,除了對棋,他老人家一向夠度量!所以當他接過燕姬手中新沏的茶杯之後,便毫無芥蒂的吐出了二十五年前的舊事:“當初,那娃兒找上老夫時,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你別急著否認!”眼看狂某人氣急敗壞的想反駁什麼,棋士掌一揮,立馬截住話著,繼續講古中:“反正我看到的就是這麼回事!那娃兒說什麼不想再繼續容忍你了,所以苦苦哀求老夫幫他一點小忙……你也知道,我和他的私交向來不錯,他又那麼求我,我自然不好拒絕……”棋士捋了捋胡子,似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不自在的放下了手,幹咳了一聲。狂某人卻在此時接口,神情滿是幸災樂禍,笑得令人發毛:“前輩豈是隨便願意幫人的人……該不會是弈棋時,輸給了我的蘭了吧?!”“你小子混帳!”棋士聞言老羞成怒,一把抓起缽中棋子,疾疾射向一臂之遙的家夥。卻見他微側了臉,錯身一旋,棋子繞過他直直釘在前麵石柱上,硬生生的嵌了進去。“前輩好手法……不過願賭服輸,前輩又何必大動肝火?”還是那一臉令人相當不爽的誌得意滿!7!小人一個!“哼!輸便是輸了!當時是說好了的,若我輸了,便得答應他一個請求,我自是不怕他挑釁……”悻悻收了手,棋士改瞪無辜的我——早說我就覺得奇怪了,為什麼老是那麼容易就成了棋士的遷怒對象。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還是與蘭有關!與棋士奕棋,稍有水準的人定然穩贏不輸,棋士這一敗委實不冤!隻是連累了我被他如此仇視!……蘭果然害我不淺!“……我當時哪知這娃兒竟然如此陰損!給我找了那麼大個麻煩!哼!魂飛魄散?除了要幫他找地方守住他的元神之外,還讓他要走了老夫辛苦找來的一對扶蘭金蠱!早知他小子不夠意思,卻也沒想到他竟私下送了一隻蠱給你去禍害他的後世——”一雙憤憤的老眼向我投來“活該”的白眼,“我就說這娃兒心腸忒黑,為了他一己之私,毀了自己不算,還如此毫不在乎的連帶毀掉別人的天命——所以,他合該跟著你過日子,你們這兩小子簡直就是絕配,一樣的沒心沒肺!毀人不利己的事,一個比一個幹得出色!巴巴的等著幾十年後的今天讓別人勞師動眾的為你倆奔波賣命!”“前輩……這麼說來,你知道蘭的元神在哪兒了?”“哼!廢話!……你小子等著吧,等忙過了這一陣,我就與他兩不相欠!到時候你也休想再陰我,看我那時怎麼對付你!”棋士惡狠狠的作出總結,然後揪了我的衣領,“混帳小子,走了!帶我去放鬆放鬆心情!整天對著這張自命不凡的臉,我怕我會吐!”“……好是好……可是前輩!你不覺得讓我腳踏實地的著陸,您老人家會比較省力一些麽??”我極度艱難的維持踮著腳的姿勢行出前廳,漠無目的的在棋士的掌握在繞周圍的回廊散步。棋士前輩聞言,隻哼了一聲。鬆開我的衣領,斂了雙手在背後,愁眉深鎖。“前輩……他們……都還好吧?!”我斟酌著該怎麼開口。我不知道棋士為何會單獨前來,測之呢?無束呢?盤龍嶺上,一切可還安好?那些曾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的朋友,他們……都還好嗎?他們……現在是在養傷還是已經在馬不停蹄的趕來救我中?……他們……“死不了!!……小子,你說說,對蘭,你是怎麼個看法。”棋士背對著我,仰望天際浮雲。這一刻的棋士,嚴肅而正經的樣子……真、真是令人不習慣!“……偏激。”大家自己人,我當然不必客氣!所以相當爽快的給出我最中肯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