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枉凝眉(非凡番外下)
沈嵐嵐記得在加拿大的時候,軟磨硬泡的蹭著錢非凡一起去鬼屋玩,出來的時候玄關的門牌上寫著這麼一句話:“能和你現在牽著手的那個人,你們相遇的概率,簡直近乎奇跡,希望你們,就算是回到了明亮的世界裏,也不要放開彼此的手。”
那會兒的沈嵐嵐更多了幾分孩子心性,看到了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滿滿的感動,扯著錢非凡的手傻乎乎的樂嗬。他卻安靜的很,目光裏閃爍著幾許的星光,沈嵐嵐那時並不懂他的眼神裏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情緒,直到現在見著了眼前的這個女人,她才明了。當初那個將自己牽在手心裏的男人,心裏記掛著的,卻是另外一個女人。
岑藍剛回H市沒多久,意濃打小在小鎮裏長大,現在剛回到對城裏,對這裏的一切東西都覺得新鮮。“媽媽,姐姐脖子上是什麼?”她一點都不怕生,閃著葡萄似的大眼睛,奶聲奶氣的問道。
沈嵐嵐抿嘴一笑,腮邊兩個大大的酒窩忽閃忽現。“這個是照相機,你喜歡嗎?”說完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臉頰,對著岑藍笑嘻嘻的說道:“你女兒好美麗,跟茉莉花似的。”
岑藍忍不住笑了笑,眼前這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子,說話不按常理出牌,卻從骨子裏透著一股靈動,讓走進的人還未開口,就先卸下三分戒心。
“小姐,請問你有事嗎?”岑藍禮貌的問了一句,目光卻隱約的越過了眼前的人,看到了她身後站著的老人。
好像是記憶的線頭被不經意間拉扯了出來,當年雷厲風行的錢家家主,到了現在,也跟其他的垂暮老人沒什麼不同。岑藍有些傷感,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當年種種,說不上到底錯的人是誰,而那個溫暖開朗的少年,卻好像是走進了記憶的死胡同,每次想起,心裏都像是被灌進了一杯苦酒,綿長的痛楚絲絲入骨。
“錢老。”岑藍大抵猜到了這女孩子的來曆,也不驚訝,隻略一頷首,低低的向老人問候了一聲。意濃在她的懷裏,不耐這樣的場合,扭動著小小的身板,不斷的往她的身上蹭。
“爸爸!”孩子眼尖,小胖手環著岑藍的脖子,眼神卻落在了遠遠站在大堂外的一個男人身上。幾個人的目光一並落在了顧卿恒的身上,他沒有分毫的不自在,邁著大步走到岑藍麵前,將她懷中的孩子接到自己手上抱著。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沈嵐嵐仰著頭仔細的打量了打量眼前的男人,心裏有些憤憤,憋著嘴委屈的上前扯岑藍的袖子。“我們,去喝茶,聊天,加拿大人說這裏的風景很美。”岑藍對眼前的女孩子沒由來的心軟,第一次見麵,這麼委屈又粘人的模樣,迫不及待的想要對旁人好,縱使自己也才三十邊的歲數,可就是無端端的羨慕這樣恣意揮灑的年紀。
“你和孩子先走。”岑藍攏了攏鬢邊的碎發,朝著顧卿恒微微一笑。
顧卿恒抱著孩子,嘴邊掛著一絲笑,看見了錢父,周全的道了聲好。岑藍開口打發他和孩子先走,他也沒多說什麼,就低頭叮囑道:“嗯,車子跟你,回來的時候先打個電話,有空我去接你。”
這麼些年,岑藍心裏模糊的還牽掛著那個人,那個溫暖微笑的少年,有著通透的眼神和清雋的聲線,往事種種,“恨”這種東西,一旦歸於經年,就顯得無足輕重。
西湖邊的景致這麼些年都沒有變換,湖濱路上的梧桐鬱鬱蔥蔥,大片的枝葉綴著霓虹,夜色下閃著或明或暗的光芒。
“我叫沈嵐嵐…加拿大回來的……”沈嵐嵐笑眯眯的對著岑藍自我介紹道。她是個自來熟,花瓣一樣的嘴唇一開一合,嘰嘰喳喳說個沒完。這麼聒噪,卻不至於讓人討厭。岑藍耐心的聽著,時不時的微笑一下。
“你們這裏真好,太陽暖,天氣好,還有點心吃,加拿大是冰櫃,我都不愛出門。”她的普通話很不標準,“l”和“n”音不分,岑藍聽的有些吃力,沈嵐嵐見狀吐了吐舌頭,有點羞澀的說道:“不好意思,我中文不大好。”
岑藍搖了搖頭,唇角翹了翹,輕聲問道:“他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沈嵐嵐原先還興奮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好不好?她曾經想過很多次,要是有機會見著眼前的這個人,自己應當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可是今兒個,到了這個當口,她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不出口了,就連簡簡單單的一句“過的不好”都難以啟齒。
沈嵐嵐真的不知道這些年錢非凡過的算不算好,先前她以為一個人一天到晚都是笑眯眯的,那他一定是很開心的。可是遇見了錢非凡之後,她才恍恍惚惚的明白過來,原來那個總是笑容和煦的人,也許心裏比誰都苦。
她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錢非凡的時候,高高瘦瘦的一個男孩子,臉色青灰,單薄的身子就算是裹了厚厚的羽絨大衣,可仍舊會左右晃蕩。那時候沈嵐嵐是個不靠譜的花癡女青年,大雪天裏穿著薄薄的開司米,一開口就是一溜兒的英文單詞。她遠遠看著錢非凡的司機前前後後的提著行李跑腿,他卻事不關己的立在鬆柏樹下,目光清遠,表情漠然。
“God!What a handsome man!”
沈嵐嵐心裏陶醉一番,要知道,那會的錢非凡雖然境況頹唐,但是人模倒還不差,瘦骨嶙峋,卻也有另外一番煢煢孑立的清高姿態。沈嵐嵐傻啊,光惦記著崇拜,以至於都忘了事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心連著整個兒的人,都一起陷落了進去。
錢沈兩家是世交,錢非凡在加拿大的房子就跟沈嵐嵐的家隔著一條馬路。她心裏對著錢非凡有著諸多企圖,於是有事沒事就往他的屋子裏跑,冬天的加拿大,零下一二十度的天氣,沈嵐嵐也不要風度了,裹了從頭到尾的大棉襖,哆哆嗦嗦的從家裏偷偷摸摸的溜出去。
“開門!開開門!”
這是她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最早學會的中文。
錢非凡慢悠悠的吃著三明治從廚房出來開門,他才懶得管別人的死活,勉強開了道門縫,風雪夾著刺骨的寒氣一同灌了進來。
“冷死了,你來做什麼?”他一點都不遷就沈嵐嵐是個姑娘,說起話的口氣硬邦邦的。門外的人厚著臉皮擠了進來,能不厚著臉皮嗎?風雪吹得臉上都快結冰了,那可真的是厚厚的一層!
到了後來,錢非凡慢慢習慣了身邊多了個人磨蹭,對她的態度也好了許多。那時候沈嵐嵐學習中文的興趣無比的高漲,家裏每一個物件上都貼著中文的標注,時不時就扯著上了年紀的傭人嘰裏呱啦的說一通不標準的普通
“shall by too dull door dy too jack won,dolphin long can jim shall by too. Shall by too when dull low, door car low. Dolphin long doll ham rason “more power.”沈嵐嵐拿著英文紙條,眼珠子轉也不轉的盯著念。錢非凡好奇的看了看,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她寫的是什麼。
這真是人才啊!中國學生中譯英,這姑娘倒好,直接英翻中,這段看著語法全錯,詞不達意的英文,其實它翻譯過來是“小白兔到大白兔家玩,大灰狼看見了小白兔,小白兔文件了,躲開了,大灰狼大喊一聲,莫跑。”
不知道搗鼓了多久的中文,等到後來有一天,沈嵐嵐字正腔圓的對著錢非凡說出“非凡,我喜歡你。”的時候,正在廚房熱牛奶的錢非凡身子微微一僵,隔了良久,他才慢慢的轉過身,神情有些嘲諷:“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沈嵐嵐有點兒生氣,她是任性又不懂事,可這並不代表她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But if the while I think on thee,, all losses are restored, and sorrows end.”
她一生氣就開始飆英文,錢非凡似笑非笑的搖搖頭,說道:“少拿電影台詞糊弄我,沒事上課去,別整天在我這兒混日子。”
“混日子”這個詞兒,對於當時中文理解水平還處於嬰幼兒級別的沈嵐嵐來說,還是高深了一些。等到後來她慢慢接觸到了國語的精髓,才深刻的發現,混日子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錢非凡。
“你為什麼不去工作?”“你不出去和大家玩嗎?”“你總是笑眯眯的但是為什麼不和說話?”……沈嵐嵐一天到晚粘著錢非凡,簡直是個走路版的《十萬個為什麼》,錢非凡被纏的煩了,繃著臉吼道:“我又不是你家公司的客服!你憑什麼叫我答這答哪兒的!”
她可憐兮兮的縮在沙發上,錢非凡以為她總算是沒招了吧,可過了沒一會,她又開始東摸摸西蹭蹭,翻出本時尚雜誌,嬉皮笑臉的問錢非凡:“那你覺得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錢非凡抬頭瞥了一眼她手指戳著的明星照片,又看了看盤腿坐在沙發上的女孩,漫不經心道:“就你那長相,猛地一看不怎麼樣,仔細一看還不如猛地一看。”
他語速太快,沈嵐嵐沒聽明白,但是看他的表情約莫能猜到他是在損自己。
“非凡,你討厭我是不是?”
她沮喪的丟開了雜誌,雙手環著小腿,眼眶有些泛紅,尖尖的下巴縮在懷裏,身子微微的顫抖。錢非凡不知怎麼的覺得有些難受,這樣卑微的,卻又滿心歡喜想要討好自己的沈嵐嵐,傻瓜一樣的努力,何曾不是當初的自己。
“不討厭,你不是愛吃燜麵嗎?晚上傭人做了你帶點回去吃。”錢非凡難得肯對她好一點。沈嵐嵐立刻就變得雀躍起來,興高采烈的在地毯上蹦來蹦去,同時強烈要求燜麵裏一定要加多多的番茄醬。
錢非凡唇邊微微一笑,別怪他狠心,求而不得的痛楚,他真真切切的感受過。如今換了這樣一個善良女孩子,自己又何其忍心,對她好,然後再狠著心腸告訴她,自己從未愛過她。倒不如一開始就遠遠的拒絕,不留希望,總比懷揣著希望,再一次次的失望來的好一些。
燜麵好吃,沈嵐嵐拿著刀叉大快朵頤,番茄醬的醬汁糊了一嘴,她也不擦,傻乎乎的對著錢非凡笑啊笑。錢非凡拿著筷子,一根根的挑著吃,看著沈嵐嵐一臉花癡的樣子,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腦門。
“你真能吃,遲早變成一個大胖子。”
沈嵐嵐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來,撅著嘴不樂意的說:“那怎麼樣才能減肥?”
果真是個小姑娘,嘴裏還含著好吃的東西,心裏卻因為心上人的一句調侃變得有些忐忑。其實她一點也不胖,充其量有些嬰兒肥的小圓臉,一笑,就是深深的兩個酒窩。錢非凡太壞了,看著她咋咋呼呼的模樣,忍不住逗逗她:“減肥啊,容易,傳授你個咖啡豆減肥法,聽好了啊。”
沈嵐嵐一臉憧憬的模樣,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仲夏夜裏,天空上璀璨的星光。錢非凡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經道:“首先,你準備好一百克生的咖啡豆,和500cc的純淨水。做法很簡單,先把純淨水喝掉,然後把咖啡豆……撒在地上,一顆顆的撿起來。這樣每天重複三個月,你就圓滿了……”
沈嵐嵐費了好大的勁才弄明白錢非凡根本就是在消遣她呢,可是她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樂嗬嗬的衝著錢非凡笑了好半會。怎麼會不開心呢,剛開始的時候,他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就那麼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沙發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他那會兒,連笑,都笑的讓人覺得有些心疼。
嗯,是的,是心疼。
二十出頭的沈嵐嵐,一直嬌生慣養的沈嵐嵐,第一次這麼真真切切的覺得什麼是心疼。
眼前的這個男人,有著少年人的模樣,青年人的脾性,老年人的處事。每每他就在身旁,可也總是讓自己覺得悲傷。那種悲傷,就好像無論自己多麼努力,都走不進他已經死去的心房。
“The worst way to miss someone is to be seated by his side and know you will never have him.”她自言自語了這麼一句,這個時候的沈嵐嵐,以為錯過一個人最可怕的方式,就是坐在他的身旁,卻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擁有他。
等到了第二年,天氣暖和了一點的時候,錢非凡從外麵領回來了一隻毛茸茸的小狗。真的隻比巴掌大了那麼一點點,小小的一團,縮著身子,烏溜溜的眼睛舉措不安的朝著人看。沈嵐嵐喜歡極了,每天又多了一個借口往錢非凡家裏跑。
那天錢非凡外出有事,準備回來的時候車子發動機因為天氣寒冷總是點不著,沈嵐嵐自告奮勇的開著她那輛小小的甲殼蟲來接他。錢非凡在咖啡店裏等了好半響,才看見大道上一輛大紅色的mini甲殼蟲彎彎扭扭的開了過來,他嚇得要死,趕緊出去接她。
“你不會開車別到處出來溜達,這樣會死人的知不知道?”劈頭蓋臉的一頓吼,沈嵐嵐被罵的大氣都不敢出,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委屈的說:“不怪我,團球在懷裏老蹭我,我癢的老是方向盤打滑。”
錢非凡又好氣又好笑,一個人一隻狗,都是可憐兮兮的模樣,眨巴著眼睛,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你幹嘛把它也帶出來?放家裏不就是了?”
沈嵐嵐見他不大生氣了,又抿著唇樂嗬嗬的笑了笑:“沒關係,我把它包著出來的,不會生病的。”錢非凡無話可說,這姑娘說話永遠文不對題,他也懶得再生氣,把沈嵐嵐攆到了副駕,自己開車載著一人一狗回了家。
副駕駛座上的人安安靜靜坐著,身邊男人的側臉好看的讓她移不開眼睛,沈嵐嵐抱著團球蹭了蹭,的心裏無聲的呐喊著:“萬惡的加拿大啊,你怎麼就沒有包辦婚姻呢?要是有,自己和錢非凡門當戶對的,說不定還能湊成一對。”
天氣越來越暖,加拿大的皚皚白雪也開始隨著氣溫的升高開始融化。沈嵐嵐臭美的穿著及膝短裙,蹦躂蹦躂的翹開了錢非凡的家門,哆哆嗦嗦又得得瑟瑟的問他好不好看。錢非凡顯然沒睡醒,揉了揉眼睛,哼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們加拿大是不是治風濕病的醫生特賺錢?”
沈嵐嵐一時沒反應過來,張著嘴呆呆愣愣的直搖頭。錢非凡一把把她拉進玄關,沒好生氣的說:“就是你這樣的腦殘多了,雪還沒化就急著脫了大衣瞎招搖,所以你們的風濕病醫生才能發家致富!”沈嵐嵐心裏有些甜蜜,以前錢非凡惜字如金,可相處了將近兩年,他真的開朗了許多。
“非凡,那你喜歡雪嗎?”沈嵐嵐喝著一杯熱水,看著窗外明淨耀眼的世界,有些好奇的問道。錢非凡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逗著團球:“喜歡啊,我們那裏很少下雪,小時候難得下一次,我還揉了雪球藏到了冰櫃裏。”
沈嵐嵐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討好的說:“那我們今年去滑雪吧?我知道一個滑雪的地方,那裏年年的雪都不融化。”
錢非凡抓了一把狗糧放在手心,哄著團球一顆顆的吃了下去。
“好啊,隨你喜歡,我也很多年沒去過了。”
也就這麼隨口一說,誰知道到了年底的時候,還是錢非凡記起了這事,專門訂購了兩套做工精良的滑雪單板,提前預定好了酒店和飛機,等沈嵐嵐知道的時候,開心的簡直要掀了她家的屋頂。
“非凡!我們兩個人去嗎?像不像是度蜜月?”歡欣愉悅的傻姑娘,扯著身邊的男人不撒手,錢非凡摸了摸她的頭發,笑了笑說道:“隨便你怎麼想,去了別給我添亂。”
惠斯勒山滑雪場是加拿大境內知名的一個滑雪場,白天,錢非凡耐心的教著沈嵐嵐滑雪,到了晚上,兩人回了酒店,就舒舒服服的躲在房間裏泡溫泉。
本來三天就結束的行程,因為沈嵐嵐喜歡,特意延到了一周。到了快回程的那天,錢非凡意猶未盡的還要去滑一次,沈嵐嵐看見他穿上了銀白色的羽絨衫,皺著眉頭說:“別穿著麼白的顏色,穿紅色,這樣出現嚴重事故,施救人員才能在雪堆裏看見你。”
錢非凡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定位器隨身帶著,不至於這麼晦氣。”沈嵐嵐說不過他,索性自己也套上了藕粉色的大外套,樂嗬嗬的說:“那好,我也要穿這個顏色的。這樣我們很般配是不是?”
“你在酒店休息,我繞兩圈就回來。”他帶著單板就走出了房門。
沈嵐嵐也不是聽話的主,等錢非凡出門沒過一會兒,她也裹著厚厚的棉襖去了滑雪場。錢非凡喜歡在滑雪場南邊的空地上滑,可她一直找了很久,還是不見他的人影。最後沈嵐嵐打開了隨身的定位器,照著顯示屏上的指示,踩著雪,慢慢的找著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時至今日,沈嵐嵐還是不清楚,那場事故,到底是意外,還是他早就做了這個決定。
那天的惠斯勒山莫名的下起了大雪,沈嵐嵐越找越心急,自己的腳印又被皚皚的白雪覆蓋的沒了蹤跡。天色沉暗,她急的都要哭出來了。幸好顯示屏的提示越來越強烈,她加緊了腳步,在一個大雪堆的後麵找到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錢非凡。
“非凡,非凡,你怎麼了?”沈嵐嵐心慌意亂,笨拙的蹲下了身子。
扒開了錢非凡臉上的滑雪鏡,她才發現,這個平日裏跟著自己嬉笑怒罵的男人,此時此刻正一言不發的流著淚。
“你怎麼啦,你跟我回去!”沈嵐嵐使出全力扯著地上的男人,可他好像生了根一樣,仍舊是坐在地上不為所動。沈嵐嵐的眼淚流下來,在臉上結成了冰霜,她好像有些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了,內心裏彌生出一股絕望,這樣的絕望,她醍醐灌頂,世界上最殘忍最痛苦的錯過,不是他活生生的在身邊,卻不能擁有,而是眼睜睜的看著他離去,自己卻不能挽留。
他下定決心,要告別這個世界了吧?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頭頂盤旋著的救援飛機來了又走,卻始終沒有發現跟白雪融為了一體的他們。
“你怎麼……來了?”錢非凡終於開口,呆滯的目光也終於收回了幾分。“這一生…我不就是…想讓她過的舒心幸福嗎……可是我沒有想過的是…或許她已經生活的十分幸福了……我想給的…能給的…都有旁的人給了她……她已經過的幸福了…那麼我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顯得多餘…明明可以安心的離開……可是為什麼一想到她的幸福跟我沒多大關係…還是會覺得心疼……”
沈嵐嵐被凍的有些失去知覺,卻強撐著身子聽著錢非凡斷斷續續的說著。這麼一段話,也許平時說著不過半分三十秒的功夫,可是現在,卻是這般漫長,像是耗盡了他一生的心力。
“假使現在我們兩個還能活下一個,一定會是你。”
良久,他終於再次開口,風雪灌進了口腔裏,說話都顯得掙紮費力。沈嵐嵐心頭一暖,手攏在唇邊,抖著嗓門問了句:“為什麼?”
她希望是那個自己翹首期盼依舊的答案,即使不是,那麼在這或許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能夠騙騙自己也是好的。可身邊的男人的神情卻那般的祥和安然,就好像是一位垂暮的老者,看遍了世事沉浮,早已經身處萬丈紅塵之外。
“嗬,為什麼?”睫毛上已經全是結坐冰晶的小水珠,嘴唇凍的泛紫,錢非凡喃喃的自言自語,聲音輕柔,生怕驚動了回憶裏那最溫柔的一抹身影。“因為,有的時候,留下來的才最,最痛苦。”
他慢慢的仰躺到了雪地上,強烈的光線閃著眼睛,眼角不斷分泌出淚液,被風一吹,就粘在了臉上成了一列列的冰霜。
……
…………
這是定格在沈嵐嵐腦海裏的最後一幅畫麵,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醒來,已經身處在多倫多的綜合病院。
低溫冰凍造成的傷害讓她的長時間昏迷,等到意識複蘇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失去的,並不是隻有因為凍傷而截至的三個小腳趾。“非凡呢?”她茫然的這麼問,可回答她的,隻有眾人悲傷又抱歉的神色。
錢非凡,那個偏執的傻瓜,用軍工刀割開了自己的動脈,鮮血染紅了一大片明潔的白雪。在他們頭頂上盤旋著的救援飛機,終於看到了萬山皚皚中那一抹的嫣紅。
沈嵐嵐得救了,沈嵐嵐蘇醒了,沈嵐嵐回來了,沈嵐嵐永遠的失去錢非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