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田園風光恬靜優美。艾偉德常在空氣清新宜人的上午去河邊洗澡,洗衣服,還有--捉虱子’然後坐在太陽下麵等著衣服曬幹。

她不知道下一步具體該幹什麼。跋山涉水的日子已成過去,孩子們也有了令人滿意的歸宿,但自己的世界反倒成了一片空白。必須要過一種有意義的生活,她對自己說,也暗暗對神祈禱。就在這時,她遇見兩個當地的女教友,她們有個小型教會,經常在扶風周邊傳教,非常希望艾偉德能夠加人她們,而這也正是艾偉德所想要的。事實上,當那天下午,她們邀請艾偉德去附近的村子參加一個家庭聚會時,艾偉德立刻就答應了。

再沒有比這更能讓我感到快樂和榮耀了,艾偉德高興地對她們說。隨即,三個嬌小的身影便走在被陽光曬得滾燙的鄉間小路上,路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的麥地。艾偉德後來依稀記得,當時走在路上她隱約已感覺到雙腳不大聽使喚,一腳重一腳輕的。接著她們來到這個基督教家庭,有人給她盛了一碗麵條,她坐在小板発上開始吃飯,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她的雙手也不聽指揮了,連用筷子夾麵條放到嘴裏這最簡單的事情也無法完成,真痛苦’她想吃麵,卻吃不著!她注意到其他人i宅異地看著她,七嘴八舌地說著:

“她可能頭痛!”

“讓她躺下休息一會就好了!”

“也可能是中暑了,今天實在太熱了!”

“沒關係的,休息一會就會好的!”

大家議論著,七手八腳把她抬到後院一個空屋子中休息,她們覺得,過去的一段時間裏,她實在是太累、太辛苦了,她需要好好的休息--隻要睡上一兩個小時,就會沒事的。

她精疲力竭地躺在硬木板床上,伸手一摸,聖經還在身邊。現在,我要祈禱,她對自己說。

她的眼中閃過一道彩虹,她覺得非常熱,她想抬起手摸摸額頭,卻一點也動不了。

她的喉嚨如生鏽般幹燥難受,要是有點水喝多好啊……聖經在哪兒?我要讀聖經。她掙紮著。那是神的文字,是神的光芒,照亮黑暗,照亮生命……但是,在她的眼中,光芒逐漸黯淡下去,她覺得天旋地轉,自己正在向下、向無盡的黑暗中墜落。

一個小時後,當人們來叫醒她的時候,發現她正喃喃囈語,手舞足蹈,已經處於精神崩潰狀態。

顯然,是那兩位女教友從村裏找了兩個農夫把病中的艾偉德放在牛車上,走了相當遠的路,送到興平的教會,最後又交到那位醫生手裏。

在西安遭受日本飛機野蠻轟炸後,醫生不得不找一位朋友把艾偉德用汽車送到自己在城外的家中。毫無疑問,艾偉德的生命是這位醫生和西安教會醫院員工帶著無限愛心全力以赴才挽救回來的,雖然救死扶傷是醫生的職責,但這位醫生對艾偉德的關心愛護絕非普通的工作行為所能定義的。

後來,因為日本鬼子不停的轟炸和她日漸嚴重的高燒症狀,他們先把她轉移到興平的教會養病,不久又輾轉到另外一個教會,期間艾偉德一直得到人們的精心照料,她的健康有所恢複。但遺憾的是’她再也沒能夠完全康複。

在以後的日子裏,她一直有間歇失憶和妄語的症狀。不過,堅強的艾偉德不想再給別人添麻煩,她知道自己應該去工作來養活自己,並供養自己收養的那五個孩子。

孩子們來看望艾偉德,現在,他們都已上學。有時艾偉德毛病發作離家出走,孩子們就焦急萬分,四處分頭尋找,最後,往往發現她呆坐在田間小徑上,忘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孩子們總是耐心地攙扶著她,慢慢回到溫暖的家中。得益於孩子們的愛,艾偉德一天天好起來。

艾偉德在西安也結識了一些朋友,還找了個兼職,有點收入補貼家用。

她參加了新生活運動,給兩位警察和兩個官員教授英語。此外,她還和另外兩位從山西來的基督徒一起,利用一間廢廠房,為難民們建立起一個教堂。

他們也能收到零星捐助,可以勉強維持。

林楠千裏迢迢到西安來看她,久別重逢’大家都十分高興。他迫切地向她求婚並要帶她去重慶--中國戰時的首都,他現在任職的地方。但是,在艾偉德心中,卻悄悄發生了點變化,那個戰火中的小山村漸漸遠去,而現在,在這裏,西安,她發現他們之間很難再找回昔日那種甜蜜溫馨的感覺。她必須考慮許多現實問題,如自己的健康狀況,自己收養的五個孩子,還有,異國婚姻所給人們帶來的困惑等等。當她試著和幾個朋友討論這問題時,她們不約而同地都瞪大了眼睛孩子!想過孩子嗎?如果你和中國人生了孩子,那他屬於哪個國家?中國?英國?”

還遠遠不止這一點。她對林楠的感情也有了些許變化。她自己也道不清說不明,就是感覺這件事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她知道如果不是這場戰爭把她驅離山西,她當然會嫁給他,一定會,那麼她就會步入另外一種生活軌跡。那時’她總對林楠說:“等等,中國正在抗戰,到處水深火熱,我們也在盡自己的一份力,在這亂世中,我們怎能結婚呢?”如今,他還在等,他一直在等,但一切都已改變。艾偉德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地了解自己的內心,了解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生活。她覺得,她要為所愛的男人,去做應該做的,而不僅僅是獨自享受內心的激動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