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應是猜出他是誰了。
那藥,是我讓阿夜親手交到三人手中的。一個憨厚直溫善,一個跳脫火爆,一個文靜內蓄。三人的模樣在我腦海中逐漸鮮活起來。
是泥猴兒。
我扣上盒子,閉上眼睛。
眼角有淚滑落。
為自己當年卑劣的心思愧悔。
當年阿夜重病我無計可施之時,不是不悔恨。當時想著,若不是將那藥全數給了那三個孩子,哪怕是留下一顆半顆,阿夜也能多上幾分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而今,當年贈送出去的藥卻又出乎意料的回來了。
而且是在我最需要的的時候回到了我的手中。
為免我為難,已鬢生白發的泥猴兒悄無聲息的留下藥離去了。
他認出了我,看出長夜病已成沉屙,極力挽留我們留宿,隻為有時間醞釀這一場告別。
這一顆藥,若是他自己服下,至少能身康體健的再活個十七八年。
對於凡人來說,長生是永恒的願望,若是這個不能做到,能多活些年頭也是好的。
我看過許多話本子,看到諸多帝王為了長壽無所不用其極。相較之下,泥猴兒的行為便更讓我震動。想起曾經在麵對阿夜病情無能為力時,生出的卑劣想法,更覺無地自容。
天剛蒙蒙亮,城門外就聚集了許多前來販菜的小販。其中一個背著包裹的獨臂老者神色平靜的混在人群中。
“老哥進城是為何事?”
有健談的販菜漢子開口問道。
“看看兒女和老妻。”
那挑著一擔新鮮蔬菜的老漢還準備說些什麼,卻見門吱吱的開了,許多人都朝著門口湧去。
他也顧不得和周梁寒暄了,趕緊往前擠著,爭取一會兒在集市上占據一個有利的位置。
城裏開始鬧哄哄的。
叫嚷聲,孩子的哭鬧聲,女子的咒罵聲混成一團。
周梁渾然不覺,自顧自穿過開始喧鬧的街道,朝著城北的一個小巷走去。
那是他以前居住的地方,屋子還好好的留著,不過積了一層灰,長出了幾個蛛網。
他打了打門上勾連的網,推開門,看見了當年的回憶。
潑悍的妻子在屋裏忙忙碌碌,一雙兒女互相追逐著從屋子的這邊跑向那邊。
淚眼模糊間,又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哪裏有妻子和兒女的身影。
不過一片殘敗。
他吃力的打起水,開始裏裏外外的收拾起來。
曾經,他不想觸碰這些記憶,所以獨自一人去了草堂。
而今,草堂迎來了自己真正的主人,自己也該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了。
他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所以,更加迫切的想要回來看一看。
再沒有一個地方,能比這裏,更適合他終老了。
在這屋子裏,他先後送走了一雙兒女和相伴多年的妻子。而今,他快要死了,卻沒有人來送他了。
想一想,真是悲涼的緊。
人生飄零久。
除了那些斷了聯係的軍中好友,他少年時期的朋友,中年時期的親人,每一個都先他而去。而今,將要輪到他了,到時候,誰會為他埋上那一抔土、哭上那一回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