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阿夜都沒有留意。
他隻是靜靜的低著頭,望著自己的手掌上的那一點朱砂,久久不動。
嘀嗒,嘀嗒,嘀嗒。
銅盆裏的冰化了,落在盆底,打開層層漣漪。
絲絲涼氣在屋子裏蔓開。
掛著薄紗和珠串的拔步床上側躺了一個懶懶的身影。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婢半跪在床邊打著用金絲銀線繡著花開富貴的團扇。
冰化開的涼氣被扇到了重紗遮掩下的床前,驅走了屋內的暑熱。
“下去吧~”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威嚴又倦怠的吩咐從那紗幔之間傳了出來。
女婢收起團扇,悄無聲息的退下去了。
叮叮叮――
一陣珠玉碰撞的亂響。
一隻有了歲月痕跡的手伸了出來。
手撥開那遮擋的紗幔,露出了一張女子的臉。
女子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出頭的年紀,薄唇緊緊抿著,再加上那兩片似是要擰在一起似的又彎又細的眉毛,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既威嚴又憂愁,充滿了奇異的矛盾。
婦人從拔步床上下來,披散著秀發坐了銅鏡前。
銅鏡鑲在雕花紅木架上,有半人高,此刻,婦人坐在架子前,剛好裝滿了整個銅鏡。
快要開敗的花枝從撐起的窗子邊露出了三五個蒼涼的影子,一陣風吹來,傳來了陣陣銀鈴似得笑聲。
那笑聲像是隔得極遠又極近,模糊又清晰。
婦人扭頭,望向那方撐起的窗子,可除了那幾朵快要凋殘的花兒和漸綠的葉子,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她臉上的愁苦仿佛多了些,迷惘也是。
昏黃的銅鏡映出了一個側著身子的孤單影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副古舊泛黃的畫。
笑聲又起了。
像是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風。
刮呀刮的,輕飄飄的刮過了院牆、池塘、遊廊,花叢,刮到了她的耳邊。
很快,那笑聲又消失了。
如同水麵的漣漪,乍起又乍散,擾的人不得清靜。
婦人卻忽然惱了,將紅木梳妝台上的那擺著的鑲嵌著各色寶石的珠花、項鏈、耳環、臂釧一股腦兒的掃到了地上去。
綠的、紅色、金色、銀的,乒乒乓乓的落了一地。
“這賤人~”
婦人咬著牙恨恨罵道。
滾燙的淚珠子從泛紅的眼睛落下來,卻在滴落一兩顆以後,被她生生的逼了回去。
她從趴伏的台子上起身,卻看見了銅鏡中的自己,頭發散亂,雙目怨憤,當下有些怔了,伸出手去,隔著昏黃的鏡子麵摸自己的臉。
臉還是那個臉,但那天真的神色卻早已不見了。
她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是在這樣的銅鏡前。披散的頭發第一次完全的梳了起來,露出了光潔的臉盤和小巧的下巴。
那個時候,她的臉上還沒有憂愁和疲憊,有的是對未來生活滿滿的期待和天真。
現在,那些神色,早已經沒了。
她在鏡麵行勾畫自己的眉、眼、鼻、唇,一路勾畫下來,輕輕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鏡子裏映出一個滿麵嬌羞的紅衣女子,眼角眉梢都是擋不住的羞澀喜意,烏墨般的青絲上簪著顫顫的紅絨花。
隨著她嘴角的彎起,那鏡子裏的紅衣女子也慢慢彎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