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訓練良好的工作習慣(1 / 2)

——複陳之藩(1957年5月2日)

之藩:

對不起!你的四月十六日的長信,我還沒答複,你提出的問題太不容易答複。那是遲遲不答的真原因。

主要的說明是人性的不同,James所謂哲學的派別爭論其實卻由於有hard-minded與soft-minded兩大區別。費密(明末清初人)也指出人“沉潛剛克”與“高明柔克”的兩大類。(但他加上“平康正直”(中行)第三類。)

同樣重要,而稍次一等的,是每個人一生的訓練,訓練是“一言難盡”的,是“終身以之”的,是隨時隨地不可放鬆的,一一所謂“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平日的訓練,一旦偶然放鬆,人的性情或早年先入的成見就無意中流露出來了。

例如,Sir Oliver Lodge治物理學,那是他的訓練。他信鬼,信靈魂,那就是性情流露與他的訓練沒有大關係了。

我在《丁傳》裏(指出他的“宗教”見解,他用動物學知識來說明來證明!)他所謂“宗教”(即“為全種萬世而犧牲個體一時的天性”),我曾指出他這個宗教見解,在無形之中,曾影響他對於蘇俄革命及所謂“新式的獨裁”的看法。這是性情的表現,其實同他的動物學與地質學無大關係。

我平生留意方法的問題,方法是可以訓練的。這種訓練正是我所謂“隨時隨地不可放鬆的”。你所說“胡先生的看法常常是無大誤”,很可能的是這種訓練的一點點成績,也就是你所謂“由於你的謹嚴的精神”。

你曾看見我寫給王重民的一封信嗎?(曾登在抗戰時期的《圖書季刊》新五卷一期。)我在那篇短文裏,曾用古人論從政(做官)的四字訣來說明“治學方法”。那四個字是“勤、謹、和、緩”。

勤即是眼勤、手勤一一即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勤求材料,勤求事實,勤求證據。

謹即是一絲一毫不苟且,不潦草,舉一例,立一證,下一結論,都不苟且,即是謹,即是“敬慎”。

其餘兩字,同樣重要,你好像不大注意到。“和”,我解作“心平氣和”,解作“平心靜氣”,解作“虛心體察”。(西方宗教所謂humility,其實並不十分humble,平心考察一切不合吾意的事實和證據,拋開成見,跟著證據走,服從人,“和”之至也。)

“緩”字在治學方法上也十分重要。其意義隻是從容研究,莫急於下結論。證據不充分時,姑且涼涼去,姑且懸而不斷(suspending one’s judg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