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引起段非注意的是氣味。
黑漆漆的夜裏攙和了桔色的燈光。四周清冷,空氣幹爽。段非裹在厚實的手套、靴子裏的手腳是冰冷的。慢悠悠地在四下無人的街道上挪動腳步,段非將自己的腦袋深深地埋在圍了三圈的圍巾裏,兩眼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的水泥路,試圖不通過眼睛,而是讓自己的身體慢慢感覺這個荒蕪的夜晚。
但此刻,段非卻抬起了頭。
有一種淡漠的氣味隱匿在冰凍的空氣裏,不緊不慢地跟著氧氣混進段非的胸腔。那並不是什麼讓人心情愉快的美妙氣味,甚至可以將它劃入“臭味”的範疇。但這種氣味又似乎不是那種可以一言道盡的味道。段非開始四處張望,想通過視線裏的東西解釋自己的困惑。
他找到了。
狹窄的人行道左側是一片狹小的房屋,大多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水果店、雜貨鋪。而在這些小店之間有一個同樣大小的空地——確切地說,是一幢少了一麵牆的小屋。屋子裏什麼也沒有,僅剩的三塊牆麵全都漆黑一片。乍一看,簡直就是個烏漆漆的黑洞。而那奇怪的味道,就是來自這個空蕩蕩的屋子。
也許這裏曾經失火,所以有股怪異的焦味。段非這麼對自己解釋。當他打算抬腳走人時,身後卻響起了鈴聲。
的確是鈴聲。清脆的聲音像是來自金屬製作的鈴鐺。在這個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這輕快的聲音更是清晰。段非還沒有明白這鈴聲的來源,又一種聲音穿過稀薄的空氣衝擊段非的耳膜。
是響亮的口哨聲。
由遠及近,音調分明。段非屏息細聽,似乎是《彼得與狼》的調子。輕快、明朗的曲調配合先前的無規則鈴聲正慢慢朝自己靠近。
段非笨拙地轉過身,最先注意到的是一隻蹦蹦跳跳的白色哈巴狗,頭頂用紅絲帶束了一個俗氣的小辮。哈巴狗在路邊的樹底下嗅了半晌,又一抖一抖地往前走。很快,一隻通體金黃的博美也邁著小步跟了上來,碩大的黃色鈴鐺在頸間左搖右晃。
“小白,走慢點。”
口哨聲停止了。段非隱隱覺得有些遺憾,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把口哨吹得這麼好。但那聲緊跟而來的輕輕呼喚卻又激起了段非的興趣。那是一個很好聽的男人的聲音。段非想不出什麼可以用來形容男人聲音的詞句。或許“磁性”是個不錯的詞語,但要形容這個精致的聲音還遠遠不夠。
段非微微眯起眼,漸漸辨認出男人在黑暗中的影子。溫暖的桔色燈光下拉出一個欣長的身影,黑色的茄克短上衣、輕便的牛仔褲,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步伐悠哉不零亂。
為什麼穿藍色的牛仔褲呢?段非有點失望地想,他是個適合黑色的男人,理應穿一身漂亮的黑色上街才不算浪費。
男人一點點地靠近段非,最後在那個飄著怪味的屋子前站定不動。兩隻小狗歡快地衝進小屋上竄下跳。清脆的鈴聲不絕於耳。
段非靜靜地和男人並排站在小屋前。男人比段非高了半個頭,不過這並不妨礙段非觀察男人的長相。挺直的鼻梁、細長的眼睛……發色和自己一樣是幹淨的黑色,但卻有種特別濃鬱的感覺。如果段非的黑發是城市上空映著萬家燈火、不徹底的夜晚,那這個男人的發色就是海麵上的夜——真正的、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男人掏出一支煙,點上,放在唇邊,又拿下來。段非傻傻地注視著男人指間縈繞的藍色煙霧發呆,突然聽見頭頂上傳來輕輕的笑聲。
段非聞聲抬起頭,未料撞上男人興味盎然的視線。
“我叫吳澤恩。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時的吳澤恩剛過完21歲生日,而段非的27歲生日已經過了6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