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也平靜地堅持著自己的觀點:“安娜,我看,學位不等於學問,你爸爸沒有博士、碩士學位,但我覺得他通過刻苦自學和在實踐中學,他目前應該說非常有學問,非常值得我好好學習!再說,我學過的法律知識及思維方式,無論從事什麼職業,都不會作廢的!你難道不了解你父親還要專門請法律顧問嗎?”
我依然堅持:
“海文,你不了解中國家族企業的特點。你在西方,無論在什麼企業裏,我今天不開心,我今天不想幹,我就炒老板魷魚,就辭職。可是如果回到香港,隻要加入家族企業,就要終生以此為職業,沒有辭職這一說的,你能適應嗎?!如有不滿老板之處,也要低聲下氣。”
海文可能已經考慮成熟,他的回答很認真:“用中國的話說,我已經快到三十而立之年,我相信自己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對於有挑戰性的事業,我會全身心地投入!”
我不想丈夫為我犧牲他的專業,便努力說服海文。我隻有一個念頭,寧可醜話說在前頭,也不願以後夫婦為此鬧起矛盾,再吃後悔藥也來不及了:“我爸爸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如果不是個性極強、能力極強、非常嚴格,他的事業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成功。做他兒女的,一定有不愉快之處,也是我與父親多次意見有異的地方。你如果加入進去,與爸爸無法溝通和共處時,一邊是我的父親,一邊是我的丈夫,我夾在中間,是非常為難的。還是距離遠些、客氣些,反而有長遠的朋友做。”
海文說得很真誠:
“我越來越喜歡嶽父的個性和能力,我相信強將手下無弱兵,我相信他的眼光和魄力,更相信跟隨他工作,我一定能學到更多東西,人生過得更有價值和意義!”
看來,我的丈夫海文比我更了解和佩服爸爸了。他的確是律師,我也說不過他。
想到要回香港,我於是替我丈夫起了中文名,因為他要從事海運,又有一個文靜深沉的個性,故此起名“海文”,音又與Helmut相近。
終於,有一天,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最終促成了我們返回香港工作。
那天,爸爸又一次來到加拿大,吃完晚飯,我挽著爸爸的胳膊,在家附近的林蔭道上散步。爸爸長歎一口氣,輕聲對我說:“陪慶,我真感到累了!”
我一陣心痛,因為爸爸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在什麼場合,總是西裝筆挺,精神抖擻,從來不說自己累的。就算真累了,也隻說:“我去睡了。”可是今天,臉上掛滿倦容,腳步也顯得沉重。
“爸爸,不要總是一個人滿世界跑嘛,帶個人幫助你提提箱子,辦辦事嘛!”
“可誰能跟上我的節奏呢?”爸爸說:“我提起箱子說走就走了,我走路又快,做事敏捷,帶個人,一定比我走得慢,還要我去照顧他!”
“那你也不要太拚了嘛,少幹點就是了。”
“哎,怎麼能少做呢?我們是個大家庭喲,對所有的人,能管的我都要盡力管,能幫的,幫多幫少,我都要盡力幫呀!”
我眼睛濕潤了,我心想,我是長女啊,我怎麼再忍心看著爸爸如此辛苦而不去幫他呢!
“爸爸,其實蘇海文是很願意去香港幫您忙。他早決定要向您學習。”
“太好了!”爸爸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們一塊回去!事業上是幫我的忙,有外孫女圍在身邊叫外婆,是幫你媽媽的大忙喲!”
1970年,我們一家回到了香港。
爸爸讓蘇海文到環球航運公司上班,我們都開始了新的創業。我自己在香港大學找到一份工作,從事兒童心理講座,並且在社會工作上指導學生與問題兒童課題。
這以後,我陸續有了二妹夫、三妹夫和小妹夫,無論他們過去是學建築的、學繪畫設計的還是學醫的,不論他們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爸爸都能以大海般的胸懷加以包容,並經過持續的、執著的努力,爭取他們都加入了自己事業的行列。
不僅如此,包括蘇海文,爸爸還按照他們各人的特點,把他們放在最合適的崗位上,自己以言傳身教的方式,教他們如何努力,如何更進步,最終都變成了他事業上最信任、最有力的接班人。
1991年,爸爸雖然仙逝,可是包氏家族的事業,包括航海業、地產、貿易、金融業,在眾位女婿的努力下,仍然能生機勃勃,如日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