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2年,由於大躍進的失誤,也由於三年的自然災害,國家陷入了經濟困難。我正好在那時念高中,當時最大的困難就是饑餓,天天都是饑腸轆轆,無心讀書,我高二還補考了。我在初中時人家把我作為因材施教的典型,而高中卻補考。我青少年時期並無遠大的理想,高中三年的理想就是能吃一個白麵饅頭。因此,我特別能理解近幾年朝鮮人民的困難,他們還有國際援助,人口又少。中國那時處在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經濟封鎖與製裁中,人口又多,其困難比今天的朝鮮及非洲還大。
後來餓得多了,方法也多了一些,上山采一些紅刺果(就是我們綠化用的那種),把厥菜根磨成漿,青杠子磨成粉代食。有時妹妹采幾顆蓖麻子炒一下當花生吃,一吃就拉肚子。後來又在山上荒地種了一些南瓜,以及發明了將美人蕉(一種花)的根煮熟了吃。剛開始吃美人蕉根時,怕中毒,媽媽隻準每人嚐一點。後來看大家沒有事,膽子就大一些,每天晚上兒女圍著火爐,等著母親煮一大鍋美人蕉的根或南瓜來充饑,家庭和和睦睦。那時,根本沒有專用的廚房,而是臥室床前的地上,挖一個坑,作一個地爐,又做飯,又取暖,大家圍在一起,吃南瓜,和和融融。
父、母的不自私,那時的處境可以明鑒。我那時14—15歲,是老大,其他一個比一個小,而且不懂事。他們完全可以偷偷地多吃一口,他們誰也沒有這麼做。爸爸有時還有機會參加會議,適當改善一下。而媽媽那麼卑微,不僅要同別的人一樣工作,而且還要負擔七個孩子的培養、生活。煮飯、洗衣、修煤灶……什麼都幹,消耗這麼大,自己卻從不多吃一口。我們家當時是每餐實行嚴格分飯製,控製所有人的欲望的配給製,保證人人都能活下來。不是這樣,總會有一個、二個弟妹活不到今天。我真正能理解活下去這句話的含義。
我高三快高考時,有時在家複習功課,實在餓得受不了了,用米糠和菜合一下,烙著吃,被爸爸碰上幾次,他們心疼了。其實那時我家窮得連一個可上鎖的櫃子都沒有,糧食是用瓦罐裝著,我也不敢去隨便抓一把,否則也有一、二個弟妹活不到今天。(我的不自私也是從父母身上看到的,華為今天這麼成功,與我不自私有一點關係。)後三個月,媽媽經常早上悄悄塞給我一個小小的玉米餅,使我安心複習功課,我能考上大學,小玉米餅起了巨大的功勞。如果不是這樣,也許我也進不了華為這樣的公司,社會上多了一名養豬能手、或街邊多了一名能工巧匠而已。這個小小的玉米餅,是從父、母與弟妹的口中摳出來的,我無以報答他們。
當97年我國的高等教育製度改革時,開始向學生收費,而配套的助學貸款又沒跟上,華為向教育部捐獻了2500萬元寒門學子基金。在基金叫什麼名字上爭論很大,甚至有員工親自來找我,說不要叫寒門,叫優秀,這些人不少還是博士、博士後。我認為出身貧寒並不羞恥,而思想與知識貧寒,出身高貴也不光榮。我的青少年時代就是在貧困、饑餓、父母逼著學中度過來了的。沒有他們在困難中看見光明、指導,並逼迫我們努力,就不會有我的今天。
文革歲月。
父親一生謹小慎微,自知地位不高,從不亂發言而埋頭在學問中。因此,平安度過了57年反右、59年反右傾、64年四清。但沒有小難,必有大難。文革一開始,各地都以三家村這種模式找靶子。會寫文章、是黨的領導幹部、有一些獨立的政治思想的人(指與當地的潮流不合拍),就是靶子。爸爸在早期革命隊伍中就算有文化的,又有教學經驗,又是領導幹部……,是這種模板。文革又是從教育界首先開始的,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運動中,他最早被拋出來,反動學術權威、走資派、曆史有問題的人……萬劫難逃。他最早被關進牛棚(當時稱關押地、富、反、壞、右、走資派……九種人的非監獄的囚室),直到粉碎“四人幫”,曆時十年,短短的人生能有幾個十年。這又是在他最能為人民做事的時期,你知道這對一個有誌者是多麼的痛苦。由於隻有少數人先被拋出來,那時的末日恐懼是可以想像的。父親是校長,父親的同事、原來的書記黃宣乾是老革命,忍受不了而自殺了。其實他們的錯誤就是要把教學搞好為國家,就是今天的科教興國。今天能把科教興國的口號喊響,一百多年來有多少人為它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