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3年初,莫裏哀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整天咳嗽、氣喘,有時連呼吸都很吃力。朋友們都在為他的身體擔憂。一天,布瓦洛來到他家,見他病成這個樣子,就委婉地勸他:“我可憐的老朋友,您的境況不好,最好是放棄舞台,別再到台上去扮粉臉、翻跟頭了。您隻擔任編劇,這樣,您在社會上的地位也會更加光榮了,您還可以參加法蘭西學士院。”法蘭西學士院是路易十三時代建立起來的官方學術機構,它從全國的作家、學者中精選四十人作院士,稱為“不朽的人”。進學士院當院士在當時被認為是文藝界、學術界的最高榮譽,但是,在那時演戲被認為是一種低賤的職業,當演員根本不可能進學士院。莫裏哀聽完布瓦洛的勸告,笑了笑。然後很嚴肅地回答:“我不能不演戲,隻有舞台生活才是我真正的榮耀。”
布瓦洛不能理解:莫裏哀當年離開父親,放棄報酬豐厚的職業,目的原不是為了寫劇本,而是為了演戲。不是演員的布瓦洛感覺不到舞台上的那種激情,感覺不到劇場中令人陶醉的熱烈氣氛,感覺不到一個演員在征服觀眾之後,在讓觀眾感受到他表演出來的情感之後,在使觀眾激動、發笑、思考之後所體驗到的那種少有的愉悅。他不能理解沒有任何人能比莫裏哀本人更好地演出莫裏哀的作品,莫裏哀的天賦隻有通過舞台上的表演才能發揮出來。莫裏哀選擇喜劇演員的職業,是因為他對喜劇有著無法克製的喜好,年齡和成功都沒有削減他的銳氣。我們可以說:莫裏哀一直到死,都在使人們發出笑聲的過程中找到了自己的樂趣。
莫裏哀在長期的舞台實踐中,越來越懂得戲劇藝術的一條規律:寫戲與演戲,劇本創作與舞台實踐是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的,他寫的戲都是為了上演,讓他退出舞台,就等於扼殺他的藝術生命。他是個十足的“戲人”,在劇團他既是領導人,又是演員,既是導演,又是劇作家。他和高乃依與拉辛大不相同。高乃依與拉辛是純粹的文人、“詩人”,他們隻寫劇本,不問其餘。這兩位作家在書房內安安靜靜地寫作,當他們的悲劇寫完後,便把劇本交給劇團,劇團一定會上演。而莫裏哀整天忙於導演劇目、清理賬目、同演員商定上演的節目或選擇演出服裝。他還得排練自己的角色,一般說來,他每個星期演三次戲,倘若他的劇團被邀請到王宮或者某個城堡去演出,他演出的次數還要多。那時,他還要監督裝車,保證不遺漏任何東西。當他有時間坐在書桌前的時候,很難分清他是作為詩人,還是作為演員或者是劇團團長的莫裏哀坐在那裏,戲劇作為一種職業占據了他的全部生活。
莫裏哀常常把自己寫的劇本讀給觀眾聽,也讀給國王聽。《可笑的女才子》的前言裏莫裏哀講到:一部喜劇在閱讀時會失去很多東西,因為劇本寫出來是為了演出的,“大家看到的優點,有一大部分是靠動作和聲調得來的”。“觀眾是這一類作品的唯一裁判”,這就是說:喜劇一定要服從於他的觀眾,觀眾是創作靈感和力量的源泉。傳說莫裏哀常把他的作品念給自己的女傭人聽,並征求她的意見;或者請演員們把自己的孩子領來聽他念一個新劇本,以便觀察他們的反應。
莫裏哀在提筆寫劇本時,就事先考慮好了角色的分配問題,並想好了他的演員能演什麼,什麼樣的角色符合他們的外觀和才幹。有人這樣寫道:“當他寫作時,他大概把他們全都裝在自己的腦子裏了。”有位演員有一個相當可觀的大肚子,在《愛情的怨氣》一劇中,他就成了“胖子勒內”,還有這樣的台詞:“不論怎麼看,我都是個圓圓滾滾的人”,結果大獲成功。有位博瓦爾小姐剛剛加入莫裏哀的劇團,莫裏哀發現她非常善於笑,便充分利用了這一點。《貴人迷》第三幕開場時,茹爾丹先生正準備出門,以便向全城炫耀他的新衣服。女仆看見主人全身披掛著緞帶、金飾、羽毛和繡花巾,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博瓦爾小姐在舞台上笑得非常自然、非常風趣並強烈感染了觀眾,使整個大廳的觀眾都捧腹大笑起來。其中,頭一個笑的就是國王路易十四。為自己和自己的演員們提供角色,是莫裏哀的創作所遵循的最重要原則。
作為劇作家的莫裏哀無法休息,作為演員的莫裏哀更是不可能休息。莫裏哀做為一個演員是劇團的名角,除去《〈太大學堂〉的批評》和《艾斯喀爾巴雅斯伯爵夫人》(他沒有參加演出),他主演了他寫的所有戲劇。他扮演的都是運動量很大、要不停走動的角色。《冒失鬼》中馬斯卡裏葉是人們知道的戲劇中出場時間最長的角色。《太太學堂》中的缸諸耳弗從頭至尾一直在台上。同一個晚上,莫裏哀在《憤世嫉俗》中扮演阿耳塞斯特,又在《屈打成醫》中飾演斯嘎納耐勒,在頭一出戲中的22場中他演了17場,第二出戲的21場中他演了17場。還有一次,當他演完《冒失鬼》中的馬斯卡裏葉,接著演《以為自己當了烏龜的人》中的斯嘎納耐勒時,在總共71場戲中,他有49場在台上。他演的角色又常常是說話較多的角色,有大段大段的道白。《討厭鬼》中的獵人一口氣念了100句詩,中間隻被艾辣斯特的一句“我認為不是”所打斷。《安菲特律翁》第一場戲中的獨白也有100多句詩。斯卡班這個角色中盡是走來走去、蹦蹦跳跳、揮打棍子的情節,是劇中最累人的角色。莫裏哀必須具有一種非凡的吃苦耐勞的體力才能以同樣的熱情和權威在舞台上堅持這麼長時間。當他回到家裏時,無疑累得要死了。他在巴黎度過的14或15個演出季節中,寫了29部喜劇,100多幕戲。因為必須經常變換節目,所以劇團同一時期要演出95個戲,他幾乎每個戲都上場。此外,每場演出他都當說話人,向觀眾介紹劇情和演員。
朋友、敵人、崇拜者、競爭對手,大家一致對他所展示的天才表示敬意。他使他上演的劇本具有生氣,把語言變成手勢和動作,使人物充滿活力。關於《太太學堂》有評論者寫道:“從來沒有一出喜劇演得像這樣好,有這麼多的藝術性:每個演員都知道自己該走幾步,每一個眼神都在考慮之列。”莫裏哀善於使人物和演員完美無缺地協調一致。“他非常熟悉該讓演員們穿什麼樣的服裝以便使他們具備真正的角色性格;他還有為他們分配角色的天才,並且出色地為他們講解角色,以致他們似乎都不是喜劇演員,而真的變成他們扮演的人物了。”
除去路易十四心血來潮提出某種願望,莫裏哀做事決不匆匆忙忙。他1672年11月22日開始準備《沒病找病》,1673年2月10日才舉行首場演出。所有的演員都了解了自己的角色,並且已經排演出了好幾場。要說明的是,觀眾在舞台兩側十分礙事,尤其是,至少在他的15個戲中,幾乎參加演出的所有演員到最後都要登上舞台。《太太學堂》結束時有8個人登上舞台;《偽君子》結束時有10個人;《吝嗇鬼》結束時有11個人;《史嘉本的詭計》結束時有12個人在台上。設計這些人來來往往的移動路線是件非常繁雜的事情。有些劇目,如在《討厭鬼》、《唐璜》中,就有13或14個男角色。可是,莫裏哀劇團中的男演員從來沒有超過七八個人,隻有一年裏有9個男演員。所以,一位演員必須同時演好幾個小角色。此外,他還要用一定的時間協調演員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