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針?”沈千染暗吃一驚,聲音卻極力顯得平常,“賜兒,你是說,你給外祖母施針炙了?”
寧天賜綻開一個漂亮得天怒人怨的笑容,小腦袋用力地點著,驕傲地說,“祖母說賜兒很棒。”
沈千染麵上讚賞地親了一下寧天賜,心中卻焦急如焚,賜兒到底是兩歲的孩子,怎麼能精準地把握好穴道位置,及控製好施針的力度。
她忙抱著賜兒往寢房裏衝,走到榻邊,剛掀起維帳,寧常安感覺到光亮,便睜開了眼,撞上沈千染滿目焦灼的眼神,輕輕一笑,安慰道,“染兒不必擔心,毒已經全部排出了。幸好方才有賜兒在,他給我施了針,緩解了疼痛。”當時,她疼得一點力氣也沒有,隻能喚了聲賜兒,隻說口型說了個痛字。小天賜便從針匣裏找出銀針,雖有點緊張和慌亂,但還是懂得先消了毒,再給她施針。
落針準確,力道恰好,連寧常安都無法置信這孩子的天賦竟如此之高。
沈千染見母親經過這三天的強效排毒,臉色雖很蒼白,但黑紋已完全褪卻,隻是那一頭的白發還未完全恢複黑亮。
她掏出錦帕,輕柔地為母親拭去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一層晶薄波光在她眸底再次無聲漾動,終於幹澀著聲音道,“娘,不是說好了,等我來的時候,幫您施針麼?”母親定是舍不得讓她看到自已在痛,所以寧願獨自承受。
寧常安脫力地擠出笑容,輕聲安慰道,“不礙事,有天賜在一樣!”
沈千染看著枕巾上輔著母親的一頭白發,心頭又是狠狠一燙,雙眸懸淚瀅瀅,“娘,您辛苦了,為了保全我,您這一年竟自毀容貌。”
寧常安告訴她,從服下十年白發換紅顏二年後,她發現,有人借著申氏和琴兒的手持續給自已下另一種毒。而這種毒的配置方法,很可能來自她的同門師姐秦之遙。她不動聲色,極力配製解藥,可是她從未習過毒術,最後,隻能挺而走險,采取了以毒攻毒的方法,她讓籠月悄悄地將這種毒藥放在沈千染的枕芯裏,慢慢化解秦之遙的毒。
接著,她將自已完全封閉在寢房中,讓秦之遙以為她已經完全喪失鬥誌。
萬沒想到沈千染會在第八年中懷孕,若再用她所配製出的藥,腹中的胎兒將難保。所以,她隻能選擇相信蘭禦謖,放下自尊,出賣自已,去皇宮中求藥。
她天真地以為,隻要她求到解藥,屆時,她與丈夫和孩子遠離京城,再也構不成對秦之遙的威肋。那她與蘭禦謖秦之遙之間的恩怨就全番化解。
想不到,隻換來一身的汙辱。
那時,她方醒悟,蘭禦謖與秦之遙都是同一類人,他們是永遠也不會放過她。
那夜她與沈越山從宮中回沈家後,常媽將傾城留給她的解藥交到了她的手中。她不敢服下,她怕皇帝和秦之遙知道了解藥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以兩人的瘋狂,定會尋找沈千染的下落。所以,她依然把自已封閉在寢房中。
兩年後,十年白發換紅顏自行解去。她馬上自行毀顏,讓隱在暗處的秦之遙以為自已這些年暗下的毒藥成功,因而放下戒心。
她日夜把自已囚在小樓中,拚命地研究著傾城留給她的毒術手抄本。
因為她知道,她的女兒終有一天會回來。
寧常安在沈千染的扶持下,慢慢地坐起,她不在意地一笑,卷翹的秀睫像密簾般遮垂下來,“所幸一切都值得,用一年的自行毀顏換得三年的時間給你。”
“娘,我們以後會很好,你和爹一定會幸福!”沈千染抱著兒子在母親的身邊坐下,看著消瘦卻如此美麗得驚心動魄的寧常安,瞳孔凝出震動,難怪,一國的皇帝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寧常安的美僅用語言是無法形容。
昏暗的燈光下,寧常安琉璃幽眸盡處,仿佛藏匿著太多無人可知的情緒。她淡淡地愁視著女兒,輕若歎息的落下一句,“染兒,娘和爹真的不放心把你留在這。如果你肯放下一切過往,就帶著賜兒和娘一起走吧。”
“不,娘,您別再勸我,我做不到!”她眸華如水,語聲淡淡,“隻有我留下來,才有可能換得一世的安寧。”她不能丟下寧家,更何況,逃避不是辦法,否則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有一天會被仇敵挖掘出來。
“所幸這一年時間,我終於騙過秦之遙,讓她以為我一生恢複容貌無望,對沈家總算放了一馬。傾姨帶你走前留給我的師門毒術的手抄本,我已經全數學會,並讓賜兒全部背熟,希望他能盡快學會。這樣,你們母子二人,就無需再擔心秦之遙。”
“不,女兒不想讓賜兒介入到這件事情中。他學醫術可以,但毒術……”沈千染搖搖首,眼裏是明顯的排斥。
寧常安看著女兒,清憂的眼眸中含著淡淡憂慮,“染兒,蘭禦謖他雖無情,但他至少是站在明處,但秦之遙不同,她可以易容為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我把一身的醫術授於賜兒,或許他將來反而能保護你。因為他的嗅覺異於常人,再好的易容術所需的材料都有些獨特的味道,這一點,娘無能為力,包括娘的師付鬼醫也無能為力,僅有賜兒,他或許是秦之遙的天敵,娘想傾一身的醫術,毒術全教授於他。”
“娘親,賜兒太小了,染兒不想他學這些!醫術還能接受,毒術,萬一操作不當,傷了自已怎麼辦?”沈千染搖首,斷然再次拒絕。
“賜兒不小了,賜兒可以保護娘親。祖母教賜兒認的東西,賜兒全都用心記下了。”小天賜著急地舉著雙手,表示自已行,然後,緊緊地箍著她脖子,就是一陣磨蹭撒嬌,“賜兒要保護娘親,要保護娘親!”
“好……乖賜兒……保護娘親!”沈千染輕輕拍著兒子的小肩膀,心裏象滲了蜜一樣的甜。
可是,她隻想獨自去麵對那些喪心病狂的人。
她怎麼能讓賜兒去麵對這些?她做不到!她的眼睛忽然像掀起雲濤浪湧,變得深熾足可毀滅一切,近乎斬釘截鐵地道,“娘,賜兒太小,我不想讓他去學,學會了,就會去背負。他才兩歲,不應該去背負大人的恩怨。何況,我在東越三年,傾城也告訴了我很多有關秦之遙的。傾姨說,再高深的易容術也會受身體體形的限製,若身量過高,或是過胖,過矮,秦之遙都無法易容成對方的模樣。”
沈千染現在才明白,為何水玉身量如此高,而水荷嬌小玲瓏,籠月侍候她時,年幼,體形也未長開。這些她身邊的人都是秦之遙無法易容的對象,原來這些年,母親一直傾盡全力地在保護著她。
是她的無知,讓水玉被活活打死,緊接著,水月、水覓、水荷傷心地離去。少了精通藥理的水月,封閉在寢房中的寧常安再也無法托可信的人去找適合的藥材配毒藥,導致了前世太多無法預料的悲劇。
寧常安知道女兒的想法,她曾經也選擇一切隱瞞女兒,獨自去麵對,尤其是看著女兒與申氏親膩時,她隻能裝聾作啞,用頹廢的方式麻痹秦之遙。
可女兒不知道賜兒根本就是個天生神醫,這樣的天賦,不出兩年,就算是秦之遙也未必是小天賜的對手。
她不顧沈千染的反對,不厭其煩地解釋,“傾城為人耿直,當年她和秦之遙私下互授,她全番教了,秦之遙卻有藏私。還有,秦之遙保留有最關健的易容之術,就是瞳眸的變色。染兒,當有一天,秦之遙易容成娘親的樣子站在你麵前時,你該如何去辯認。”寧常安苦澀地搖搖首,告訴她,“人之常情會令你猶豫,令你一時之間下不了手。但既使是片刻的猶豫,也能致命!但賜兒不會,他可以馬上憑氣味就能認出,眼前不是他的外祖母。”
沈千染因驚愕地看著母親,她的天賜竟然天賦至此。
寧常安慎重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染兒,過了今夜,秦之遙就會知道她上當了。她的性格是睚毗必報。而你執意留在西淩,娘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賜兒雖隻是個孩子,他身上擁有所有兩歲孩子的特征,卻擁有獨一無二的醫術天賦,和上天賜給他的敏銳嗅覺!還有,你傾姨身上的蠱毒,或許有一天,也隻能靠賜兒去解。染兒,娘親了解你作為一個母親的心,但別埋沒了賜兒,讓娘親教他吧,把醫術和毒術全部教他。娘原以為要三兩年,可今日看他施針,可能根本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提起傾城,沈千染的眼圈禁不住地泛紅,那時在自已最艱難的時候,一直陪伴著她,鼓勵著她的親人。
她唇齒微微顫著,極力用平緩地聲音,“傾姨不知道如何了,染兒走時,她的蠱毒發作已愈發頻繁,我讓水荷照顧她,希望她能早日找到引出蠱毒的方式。”
“在解藥的錦盒上放蠱,這種陰毒的方法也隻有秦之遙會想出,想不到現在蘭謖會變成這樣,當年,他……”寧常安擰起眉不語。
“娘,秦之遙為什麼會用蠱?”傾城也一直斷定是秦之遙在錦盒上下的蠱,因為蘭禦謖到底是一國之君,不可能會去研習蠱毒這種至陰的邪術。
可令一直無法明白的是,蘭禦謖這八年來不可能不接觸那裝著藥的錦盒,為什麼蘭禦謖不曾中蠱。
“十年白發換紅顏就是來自苗疆。或許與蠱毒來自同宗,但為什麼秦之遙會掌握,娘也不知道。當年秦之遙的身世一直是個謎,連先師也僅僅是在她七歲那年收養了她……”
沈千染見母親的神思有些恍惚,心一慟,不覺開口問道,“娘,這三年來,每回傾姨回憶到您,都會落淚,說是她害了你,可次次女兒問起,她總是不肯告訴原因。”
寧常安呼吸一停,微轉過臉,嘴角延出一絲強笑,“沒什麼,都過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