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埋在屍體下的另一隻手,然後慢慢坐起來。
他眨了眨眼,額頭上的傷口還在鈍鈍的痛,腦子裏一片混亂,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他呆了一會,雙手撐著地麵想要站起來,卻沒有成功——右腳,卡住了。
他趴在地上,又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他不動了,麵無表情的盯著前方,黑色的眼珠一動不動,帶著一種委屈的錯覺。
這裏沒有人,風吹過的時候甚至還能聽見飛沙的相互摩擦。
太靜了,不該這麼靜的,不該是這麼靜的。
他的記憶裏還殘留著少年的朝氣,少女的柔靜,汽車開過的轟隆聲,嘰嘰喳喳各種各樣惹人煩討人厭的聲音。
不該這麼靜的。
他的眼睛突然睜大,睚眥欲裂,被忽視的恐懼就像被遺忘的記憶一樣,在想起的一瞬間襲擊了心髒。
天旋地轉。
天崩地裂。
天地合幕。
他無聲地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發出來。原本放鬆的手指開始用力,死死的扣著地上的裂縫往前挪動,左腳很容易抽出來,也蹬在地上用力。
腳從鞋子裏一點點拔出,踝骨上的皮肉和猙獰的石板摩擦,帶下血肉。鮮血並沒有帶來足夠的潤滑,突出的骨頭卡在最上麵的石片,怎麼也拔不出來。
他的瞳孔開始縮小,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幾乎是響在了耳邊,仿佛下一秒就會擺脫控製跳出胸膛。
他轉過頭,看著腳踝的眼中湧現出狠厲。
下一秒,四肢肌肉暴起,右腳幾乎沒有來得及被阻止就拔了出來。他仰起頭,像蝦子一樣猛地弓起抱住小腿,發出一聲獸一般的慘叫,尾音被壓抑在喉間,變成痛苦的嗚咽。腳踝突起處被掛下一大塊血肉,露出森森的白骨,甚至連骨頭上都留下了一道不淺的凹槽。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像掉在岸上的魚。
但是喘氣聲在靜謐中實在是太過明顯,反而更加的凸顯出了四周的寂靜。
他鬆開了抱著小腿的手,撿起身邊不知從哪飛來的一截鋼筋,緩慢的踉蹌的站起來。他的身體還在時不時的抽搐,雙手顫抖。
他眯了眯眼,慢慢的向某個方向挪動而去,身影很快被彌漫的煙塵遮掩。
這裏曾經是一個小區。
他的家就在麵前這個墜毀了一半的房子裏。
他順著暴露著鋼筋水泥的樓梯一階一階的登上了原來的四樓,現在的二樓。
防盜門已經扭曲變形,輕輕一推就倒了下去,濺起一片塵埃。他一手扶著歪斜的牆,一手支著鋼筋,單腳跳進了房間。主臥和衛生間連帶著半個書房一起塌了下去,隻留給進入者一個空空的可以觀賞夕陽的大洞。
客廳被水泥塊和裝修建材堆滿了大半,天花板破了個大洞,甚至能看到樓上那戶人家的壁紙。他緩緩地緩緩地走近那堆廢墟,在靠近牆角的位置,有一個一半被砸得粉碎的的座機,一隻手攥著話筒,手的主人閉著眼睛,靠在另一人的懷裏。他們的腿被一起壓在了水泥塊之下,紅黑色的暗澤環繞著他們。三根鋼筋穿過了他們的胸口,血跡浸滿了全身。
他雙膝跪在他們的身邊,扔開了手中的鋼筋,伸出手輕輕地,仿佛在靠近一隻停靠在花蕊的蝴蝶般,一點一點拂過他們的輪廓,一遍又一遍。
他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漸漸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他手腳並用的爬上他們的身體,蜷縮在冰冷的懷裏,用兩隻手抱著他們交握的雙手,慢慢的閉上眼睛,遠方空洞裏的天空消失在眼中。
不知過了過久,他在一陣震動中醒來,耳邊響起轟隆的聲音,他睜開眼睛,圓形的紅色天空被飄來的黑色雲霧迅速占領,揚起的塵霧蓋住了他的眼睛。
他蹭了蹭身下的懷抱,嘴角揚起一絲微笑,握緊了四隻手,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石塊雜物不斷地掉下來,殘存的樓房搖晃的越來越劇烈。
十幾秒鍾後,“轟——”的一聲,它也和其他廢墟一樣匍匐在了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