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默生家老宅前堂桌上擺著張照片。
彩照色調鮮妍,鏡頭調得極遠,兩少年身著迷彩腰挎長刀,勾肩搭背正交頭接耳,瞧那猥瑣的笑容也猜得出說的不是甚好事,而他們身後是崇山峻嶺巍峨成群,他們看起來渺小就如兩粒沙碩,轉瞬就能被大山傾覆。
而這張恰恰好擺著在一溜老祖宗的遺像牌位正中,像是專程送照來作陪。
從這點看來蔣默生實在有點大逆不道。
可他又是真孝順,聽聞爺爺故去,立馬辭了年薪20萬的工作不幹,專程跑回與世隔絕的家鄉小鎮,就為了繼爺爺遺願承襲家傳手藝。
爺爺故去,父母遠在海外。留給他的唯有破落的宅院與一門生疏的技藝。
庭前古樹垂垂老矣,晃蕩著數片枯黃固執的不肯枯敗。爺爺養的大黃狗嘴邊已經長起了白毛,繞著古樹蹣跚踱著步又遲緩的走到大門口趴下一動不動。
它在等它死去的主人。
劈竹為條,蒙以獸皮,收攏如棍,張開如蓋。
他爺爺是個製傘人。
這職業如今可不多見,何況工藝繁雜枯燥。而蔣默生啥都巧,偏就做起手工來,手笨得還不如腳,剛開始按著做出的傘個頂個不像傘,歪歪扭扭的跟他這人一樣。
為此蔣默生憂鬱了很久。
他點著煙拎著串歪的傘柄,庭院雨淅淅瀝瀝,他琢磨著如何把傘骨正確塞孔並因此陷入桃色遐思,太久沒擼管,是個孔就想進杆。蔣默生為自己的齷齪震驚,連煙頭跌落都未察覺,平時轉瞬及熄小點星火不知今個怎的驟然發怒,噗溜一聲燃上傘骨末梢。蔣默生不幸正岔著大腿蹲踞姿勢猥瑣,於是荏苒火苗呼哧呼哧臨死前也要拽上他的褲襠一起燃頗有誓要將惡種燃燒殆盡的衝動。
蔣默生眉頭一擰低頭鼓著腮幫試圖吹微弱火苗,他是企圖維係自己火燒弟弟麵不改色的鎮定風度,隻是動作看起來忒不雅觀且還讓火種越演越烈的趨勢,不到片刻之後他隻得跳腳捂蛋奔入雨裏。
一隻躲在矮牆下避雨的烏鴉被他嚇得嘎兩聲叫竄到了枯樹上,它毛被淋的濕漉不知何故不肯飛走,正探頭探腦以一種偷窺美女洗澡的眼神瞅著這光天化日下淋浴的傻逼。
蔣默生褲襠被燒出了小窟窿,頗有風吹弟弟好清涼的架勢。他呸地吐掉煙頭,抬起頭忽然盯上了屋簷一角,也不知看到甚有趣的,就這麼拄著被燒焦的傘柄站在雨裏沉思。
據說每個會沉思的男人也許都有段故事,至於這故事是恐怖驚悚還是情感都市那就另當別論了。
大雨兜頭澆透了他寬襯衫大褲衩,淋得他像是隻原形畢露的妖,單薄的如張薄薄的紙片,看上去隨時都能委頓在地留下堆衣裳。
院外傳來一串狗吠,誰知長音驀轉中氣不足,降了幾個調生生壓成了委屈的嗚嚎。隨後淋得濕漉縮水大圈的大黃狗從門後探出了腦袋。
它看上去就像個稱職的看門老頭,對於領來不請自來的客人猶豫不決又不敢輕易打擾沉思中的主人。
蔣默生將目光投向門口,抹掉臉上的雨水,“進來吧。”
大黃狗拱開院門吧嗒吧嗒踩著滿地積水繞到了主人身後,大門敞啟,它身後跟著個穿著黑塑料雨衣的男人。
雨衣將他遮得齊全連臉都順眼掩了,唯露出蒼白的前額幾縷耷拉下來濕漉額發,迎麵走來飄忽鬼魅,手遮在雨衣總讓人覺得裏頭藏著把菜刀,好似傳說中的雨衣狂魔。
他像厲鬼又像殺手,橫豎沾不到好字。
男人發話了,他不寒暄不問候,開口說的卻是條狗,“你這隻狗可是好狗,剛才攔了我半天好想咬我。”
蔣默生低頭看了眼腳邊警惕的黃狗不以為意,“再好的狗老了就是老了,除了吠還有什麼用。”身旁的黃狗好像聽得懂了他的話,昂著大腦袋委屈的嗚嗚兩聲背過身遲緩著腳步趟過院內積水走到了屋簷下蜷縮。
那男人故作歎息,“你又何必這麼貶低自己。”
蔣默生沒搭話,抬手糊擼了把濕答滴水的短發,兀自轉身進屋,“把雨衣脫了再滾進來,瞧著老子滲得慌。”
男人脫了雨衣丟在一旁赤著腳走進前堂,他生得倒是相貌堂堂,可裏頭搭得卻還是黑衣黑褲,擺脫了厲鬼的模樣仍逃不過逃犯的氣質。
院子空闊屋裏亂。前堂零零散散擺滿長竹棍,傘骨傘柄滾了滿地,便連幾張木椅上曬得都是傘麵,很有一代製傘大家的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