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2 / 3)

一旦想到這個理由,原來一點捉弄有禮的心都消散了。隻覺得想狠狠地把自己犧牲給他。內心裏一下子湧滿了柔情,強烈到簡直叫他不知怎麼辦才好。一忽兒想怎麼溫柔地把他抱在懷裏,一忽兒又想要怎麼裝作完全不知道他的病情的樣子……隱隱中,他那些溫柔的幻想,似乎是彌補給小叔叔的。因為年輕而無助的日子讓他終身憾恨,所以現在更想做出當時做不到的堅強的樣子,去愛、去疼、去珍惜,那樣唯一的一個人。

可惜,愛的幻覺從來不能使現實服從它的劇本。

電視裏,那些別扭的愛人說了聲“我們交往吧”,不就拉開了轟轟烈烈的戀愛序幕嗎?那種仿佛空氣都是粉紅色的氣氛,現實中果然是完全沒有的……

於波一開始像那個偷懶的獵人一樣,守著個莫名的承諾等著有禮這隻兔子自己撞上來。結果幾天過去了,連一封信也沒收到。

連連發出的E-mail石沉大海,麵對空白的信箱,於波真想殺到有禮的辦公室去……好在他尚有理智,勉強能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為了不給有禮添麻煩,他還是努力忍耐到星期二。

上課鈴響完,於波伸長脖子望著門口,卻沒看到有禮的身影。一向準時的老師遲到,讓教室裏響起了一陣一陣的騷動。大概延後約五分鍾,才看到有禮走進教室。

他停在門口略一張望,遲疑了兩秒,仿佛雙腳被泥潭沾住了一樣。於波知道他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關係。

最後,老師的責任感戰勝了想逃跑的懦弱性格。他終於還是站在講台上,意外地挺直了背脊。

瘦長的身形映在慘白的日光燈下,好像一根標杆,有種靈魂拚命向上,想要從頭頂衝到天宇裏去的感覺。

於波看著這樣的有禮,心裏五味俱全。又愛又憐。為了自己能給他造成壓力而莫名地得意,又反過來疼惜他脆弱的樣子。有禮的擔憂在他看來有點好笑,很想好好地嘲笑他一番,再把驚惶的他抱在懷裏安慰,說些甜言蜜語。見到有禮刹時,腦海裏翻湧不已的想法讓於波自己都有點吃驚。也許是兩人相遇的最初就表現出自己惡質的一麵,也或者是有禮的性格使他又吸引又排斥……他對有禮,總是夾雜著又想折磨又想愛憐兩方麵的感情,而且同樣真實,同樣強烈……

整堂課,他時不時地走神,根本沒能好好地聽進去什麼內容,隻是凝視著有禮。

有禮壓下最初的慌亂後,說著說著,聲音慢慢平穩和堅定,眼神灼熱,沉浸到思想和演講的樂趣裏去了,根本不再注意於波。這讓於波很不滿。在有禮的視線掃過他時,故意吐出舌頭做鬼臉,可有禮根本視而不見。小孩子氣的心理,讓於波覺得這整個教室的人搶走了他的有禮,這下,平時最期待的課,也變得最難熬。他頭一次希望下課鈴快點響起來,就可以——可以……想到自己能看到有禮種種別人見不到的姿態,心頭就掠過一陣熱流。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於波還是和以前一樣,靜靜等在有禮身邊,看他和學生互相交流。他的心裏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抱著旁觀者的態度;他的心情仿佛和有禮同調了,體驗著欣慰、安靜,也感受著歎息、無奈。

今天討論的時間好像格外長,他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有禮故意在拖延時間。學生們的反應很熱烈,常常是一個人的話還沒講完,就被另一個人截去了話頭。聽著他們討論的題目,於波的心也慢慢平靜了。那些平時無暇去想的問題跟著這些輕快的詞語一起翻騰起來,沉浸在這種狀態裏,普通的得失心就變得遙遠了,像把自己浸泡在很純淨的水裏,隻覺得思路銳利而清晰,耳聰目明。

到底,話題慢慢集中凋散了,學生們也三三兩兩離開。最後一個學生離開後,有禮默默地整理著自己的東西。他似乎還沒有從狀態中恢複過來,嘴邊含著稀薄的微笑,仿佛在做一個安恬的夢。

管理教學樓的工人進來關燈,看到於波和有禮兩個還站著,吆聲道:“老師,我要關燈了。這麼晚,你們是不是也要走了?”

“啊,是,是。”有禮像被驚醒過來,連忙拿著東西走出教室。

於波跟上去。這時,有禮才發現於波一直等在自己身邊,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維持著一定的距離向外走。

“你,你等很久了嗎?”走到教學樓外的花壇邊,有禮才輕輕地問道。

“沒,我在聽你們討論。”

“哦,那我先走了。”說著,竟看也不看於波,就想離開。

於波一把抓住他,有禮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發現,這個人的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五月末尾的天氣,還沒有熱到這個地步。

“老師,你不會忘記自己說過什麼話了吧?”

“什、什麼話?一起忘記好了——”

於波湊近那張帶點惶恐的臉,有禮以為會被親到,連忙側過去,用空著的左手抵住於波的額頭。掌心下的皮膚,很熱。

“別這樣!”忍不住帶著急切的命令語氣。

“我們應該好好談談。到底怎麼回事?”

“忘掉它!”

“怎麼可以呢?老師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沒辦法忘記。我們不是在談戀愛嗎?”

聽到這兩個字,有禮控製不住唰地臉紅了,羞恥得幾乎要哭出來。他無法相信自己真的曾經說過這三個字——那天情緒激動之下的失言讓他更加無地自容。

無法在學校談論這種問題,老師的身份教他時時注意自己在校時的言行,被這樣逼迫著,他無法,隻得說:“離開這裏再談。”

說著,掙開於波的懷抱,自顧自往前。後麵的人跟了上來。

兩個人的影子在路燈下忽而膠著忽而追逐,有禮一邊觀察著這樣的影子,一邊帶頭往自己家裏方向走去。

在摸鑰匙的時候,有禮的頭腦還是一片混亂。隱約覺得把別人這樣帶到自己家裏來,是很不恰當的。可一想到要在別的地方——別的公共場所談到那種問題,就更加無法忍受。

沒辦法了。

他歎了一口氣,打開了門。

“要換鞋嗎?”於波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問有禮。

拿出拖鞋給他換上,領他進門後,又小心地把門關上。忽然想起周圍都是一個學校的老師,嚇出一身冷汗。拚命安慰自己,老師帶學生進自己的房間也沒什麼奇怪的,尤其是關係比較好的研究生。可到底是這麼晚的時候,又加上自己心虛,仍舊惴惴不安。

於波很規矩地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好奇地上下打量。看了幾眼,就盯著房間裏的書櫥別不開眼來。

客廳直接連著書房,書房門沒有關,整整兩排頂天立地的書櫥,上上下下堆滿了書,還有不少散亂地攤開放在書桌上,相比於其他地方的整潔,這兩櫥書確實相當特別。

有禮見於波直盯著看,不好意思地說:“都沒整理過。”

“我沒想到一個人能有這麼多書,看得完嗎?”

“你可以進去看看。”

於波微瞥了眼有禮,見他確實允許,才走進書房仔細地查看起來。

書架上不但有中文書,還有不少英文、德文原著,一本本厚重得像磚頭一樣壘在架子上。

看看書名,除了哲學類的專業書之外,還有整排的中國古典讀物,文學、史書、小品、散文,都包上書皮,書脊上工工整整地寫上書名。

“都是老師自己包的?”於波指指。

“不是。是我爺爺傳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