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萬裏,京畿繁華,重樓屋簷,畫橋人家。
蕭凝站在城牆上,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個皇朝的傾覆不過分秒,遠處鋪天蓋地的大軍呼嘯而來,要斬斷的,是他的江山——大周蕭氏。
“陛下!”溫喜哼哧哼哧的喘著粗氣,手上急得想到拽蕭凝,伸手卻不敢抓人,隻得一邊揮淚一邊苦勸:“陛下您趕快回宮吧,亂矢傷到龍體,奴才……奴才當擔不起啊!陛下,奴才求您了,陛下!”
“呼延嘯來了?”蕭凝看著遠處千軍萬馬中簇擁而來的一個身影,淡淡的問。
“奴……奴才不知。”溫喜低著頭囁喏,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哽咽:“陛下,席統領已經快要頂不住了,陛下,奴才求您趕快回宮吧!陛下……”
蕭凝如何不知道席武頂不住?
三萬禦林軍對上呼延嘯千裏追擊的十萬精兵,何止一個不敵?蕭凝看著粗壯的破門斧一下一下砸在裕華門巨大的城門上,發出沉悶的轟響,波瀾一起,一落,然後平靜。
左右不過一死,蕭凝揮揮寬大的袍袖,轉身回宮。
溫喜心中一喜,他真的害怕蕭凝會從城牆上直接跳下去,自從那個人消失之後,今上整個人性格都變了,殘忍,執拗,瘋狂。他站在旁邊,隻能沒用的看著,然後,說不出口的心疼。
蕭凝不知道溫喜的想法,他想回朝陽殿,晨光照在朝陽殿金色的屋頂上,反射出一層霞光,很是漂亮。
這是他第一次從百官朝見的道路走到這裏,這感觸跟原來從他的寢宮到朝陽殿偏殿,然後喝杯茶再轉個彎上幾步台階坐禦座的感覺非常不一樣。蕭凝步伐輕快的沿著朝陽殿前的九十九節台階拾步而上,外庭,大門,內柱,最後到達禦階前站定,若有所思。
溫喜越發覺得蕭凝不對勁兒了,陛下心情似乎不算差,可是……敗局難解。
睿王趕不回來,城破;睿王趕回來,呼延嘯破不了城,但是難保睿王不會逼宮,畢竟這局麵千載難逢。
這兩種局麵,對於今上來說,都是死局。溫喜覺得連他一個小太監都能想得出來,陛下又如何想不到這些情況?
蕭凝笑笑,拾階而上,坐到禦座上。
溫喜回過神來,拎著袍角就準備跑上去站到蕭凝身邊,貼身太監總管,溫喜跟在蕭凝身邊十多年,這個位置,始終都是他的。
“你不用上來了!”蕭凝挑眉喝住溫喜,定定的看了兩秒,最終麵無表情的轉向殿外道:“你也跟了朕十三年,現在終於有空了,出宮去轉轉吧。”
溫喜一愣,擦擦眼裏流出的眼淚,眼角眉梢都泛出了笑意:“奴才從小就在宮裏長大,哪裏出得了宮,再說離了陛下,奴才也不知道能做什麼,該怎麼活。”
蕭凝視線轉回。
“陛下能為溫喜想到這些,溫喜已經萬分滿足,求陛下讓溫喜陪著陛下吧?”溫喜知道自己這話已經是犯上,但是他實在想陪著這個主子,隻想陪著這個主子。
蕭凝眼光蕩過空蕩蕩的大殿,半晌,歎息一聲。此時皇宮裏已經沒有人了,呼延嘯的大軍攻破驍關,直取京畿的時候,宮裏能跑的人,都已經跑光了。
“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蕭凝的聲音輕不可聞,但溫喜還是笑了,拎著袍角一溜兒小跑上了禦階,站到蕭凝旁邊,還沒站穩,就聽大殿側門被人呼啦推開,來人墨衣烏發,長弓仗劍,看到高位上的蕭凝聽到聲響轉頭看他,眸中是掩飾不掉的厭惡。溫喜當即腦子一嗡,這人出現在這裏,不可能是為了救今上,那就隻有可能……
溫喜來不及多想,擋在蕭凝前麵,厲聲大喝:“大膽!秦清你……”
“溫喜,退下。”蕭凝聲音很溫和,卻不容拒絕。
秦清第一次看蕭凝穿便裝,黃袍威嚴,常服貴氣,但是今天,蕭凝一身月白袍,玉冠束發,少了往日的威嚴貴氣,卻生生多出了一絲少年的端然溫潤,是尋常人家養不出的清華。秦清一愣,轉瞬又笑:“怎麼,陛下這個時候還想讓臣說幾句體己話,以慰君心?”
秦清話中不折不扣的都是鄙夷和輕視,溫喜氣的滿臉通紅,蕭凝卻依然神色淡淡:“二哥是不是出事了?”
秦清一愣。
蕭凝苦笑,他確實不曾在眾人麵前喊過這一聲“二哥”,難怪秦清反應不過來。隻好解釋:“寧王蕭璟。”
“沒想到陛下還惦記著寧王,寧王死的不冤啊!”秦清雖是感歎,眉宇間卻盡是陰霾,見蕭凝的難以置信,秦清很得意:“驍關一破,蕭璟自然與城共存亡,憑他的武功,想跑自然沒人奈何的了他。但是,他若是不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