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自文王演《周易》以來,出於對‘不知’的恐懼與彷徨,世間卜算術士應時而出,這些人應和陰陽之理,卜算天機,為諭世而來。
紫微天機一脈自然算得其中佼佼者。
——甚至於算得上家大業大。
中州本國,國師手掌欽天,可真正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由皇帝任命,而是師徒世代相承,不論朝事,觀象授時,恪保龍脈。
而不論當今皇帝換過多少血脈,但國師卻總是那麼一脈相承的一路人,真正是長青不倒,似個龐然大物般巋然不動。社稷底下的百姓也十分崇信,甚至奉以為神。曆代皇帝自然沒有不對國師忌憚的,然而這個龐然大物卻始終默默無聞,僅似祥瑞坐鎮永福宮中靜修。曆朝來即使再有野心的帝王,隻有自己跌落雲泥的時候,而不曾見國師走下神壇。
對於任何一個有野心的帝王,這樣的祥瑞自然是可怕的。
一個卜卦出身的術士,能做成一朝國師。且不說多少手段,這個氣運便已非同小可。當然也可見其人術業了得。
然而那也隻是一個人而已。隻要是人,就會痛,會病,會老,會死。
本朝國師,方方上任十餘年,正該是最年輕力壯的時候,他姓氏早被摒棄,僅存縉纏二字作名。
正是紫微山人。
被葉縉雲等人閉口不談、葉歸舟僅從師門名譜中曇花一見而不曾見過的縉字輩第三人。
縉纏看上去十分年輕,成年累月的清修看上去要比他的年齡年輕許多,樣貌自然是頂好的,黑發披肩,眉間一點朱砂,一身白衣,看著就在禪意香火裏養出來的不惹凡塵的謫仙人物。
葉歸舟得見他也算是意外中的意外。
謖巫告訴他,要驅除遊懷水身上蠱種,就要得到這世間三道奇物,藥人血,月蟬絲,以及禪上火。
月蟬絲世間難遇,然而月蟬與千年沉樟木伴生,寄生在千年沉樟木枝幹上,月升而生,月落而亡。於命隕之時效蠶吐絲,卻又會在刹那消散,實難捕捉。
這對葉歸舟卻不難。他的小師叔葉縉樓知道何處有這東西,葉縉樓雖麵寒心冷,卻一向偏心他這小師侄,便領著人去那懸崖邊上的沉樟木走了一遭。
葉歸舟運氣不錯,守候了十數個夜晚,終於收集來一道。
而藥人血他也已修書君昭然,對方便留下一道血引,存於冰玉之中由心腹帶至南疆。
唯獨最後一道禪上火卻始終沒有頭緒。
葉歸舟焦頭爛額。最後謖終於像是覺得這人太過礙眼,這才指了一條明路:禪火最濃厚的地方,自然會有禪上火意。
禪上火意。
這東西聽上去玄乎其玄,對葉歸舟而言甚至算得上是聞所未聞。
他對著世間事物最多的見聞大多不過紙上談兵,跟他師兄這麼個世家子不同,真正是大山裏出來的讀書讀多了的土包子。
他過往所學,卻隻有多數不能為如今所用。然而一個人行走江湖,卻多得是身不由己。葉歸舟隱隱有種預感,他這麼一去,說不定還會有意外之喜。他們這些修習天機的向來注重機緣同一刹靈通,葉歸舟有了這種感覺後更覺耽擱不得,當夜收拾了行李就要上路。
葉歸舟不曾也不敢同遊懷水告別。他孤身一人,隻帶著那把劍,除了草草請葉縉樓替他收拾留句話,也沒什麼好交代。隻是在臨行前伴著月色偷偷摸摸遠遠地遙遙望了葉縉溪所居住的竹屋一眼。
葉歸舟對人向來十分心軟,然而有些事他卻隻能讓自己堅硬得一往無前。
因為他有想保護的人。他的師兄,他失而複得的父母,他的師門……許許多多的人,他都想保護。
所以他隻能走。
隻是他不知道,在這一夜裏,也曾有人在這野風山色還有清寒月光中遠遠目送送他離去。
“你在這裏的事情都結束了,已經沒有必要留在南疆。怎麼不跟著他一起走?”阿珠那坐在竹樓頂上,不太舒服地挪挪屁股,最後還是幹脆地整個人埋在白狼皮毛裏,總算覺得舒服了一點。“你離開中州這麼久,難道就不想回家嗎?”
“明光不會願意我跟著他的。他已經成人了,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並不打算幹涉,也拿不出理由來幹涉。”葉縉溪神色十分溫和,一聲輕歎,呢喃話語像是要逸散在空氣裏,“況且……我們也並不是同路人。”
“中州有句古話,道不同,不相為謀。溪的親子,如今正在朝著與我相背離的、屬於他的道走去,這不正是我們……所最希望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