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緣去從來不留情理,隻不過一個眨眼,就要開始物是人非。
便像如今,葉歸舟倚坐高樓,玉砌雕欄,奇葩異草,周遭俱是至精至貴的景致。他一身素淨蘭衣,置身其中非但不曾沒入凡塵,反而還顯出幾分清貴。
他坐得久,神色清淡而見堅毅。卻總有人想撥撩他那看似平靜的心湖,似乎隻要從他臉上找出什麼不同來就會得到天大的樂趣。
他麵前落下一座大紅紗轎,珠簾琳琅,紅紗旖旎,看不分明裏頭人生得什麼模樣,但聲音卻還是聽得見的。
轎中人道:“葉少俠在此處停留這樣久,可曾看出什麼樂趣來?”
瀲灩情思,旖旎春意……當得上一句聲色動人。
“春花秋月……不堪了了。”
他以指彈劍,輕輕回答。與之同時,‘謝君衣’銀白的劍身橫亙在他麵前,發出泠泠輕音。
這樣的春秋,哪裏比得上他師兄身邊好。
葉歸舟心裏想著,卻也隻能落寞地在記憶裏傷懷。
隻不過如今境地,再見……最怕是再見無期,相見無地。
他向來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習慣了將自身置於刀山火海而後生。同樣也清楚,這世上不存在不死不滅。隻要行差踏錯一步,別說置於死地而後生,背後等著他的就是無間地獄。
便該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隻不過葉歸舟如今,也沒有什麼能夠失去的了,倒也算是能夠灑脫麵對。
紗簾後布料窸窣響動,葉歸舟幾乎能夠想象對方掩唇輕笑的模樣。
“這天下最華美之地,也的確不過是個牢籠,華而不實,沒有大意思在裏頭。邀葉少俠來做客,也的確是輕待了。”而後話鋒一轉,“可惜本宮出不去,隻能叫少俠在這處陪著了。”
“不過是錢貨兩訖的買賣,殿下又何必掛懷。”
葉歸舟低低笑了一聲,他眉目依舊清朗,卻掩不住懨色。“我現在隻望殿下的保密功夫做得好,還有手下人做事牢靠——”
“千秋大計,本宮自然掛懷。”
那層層珠簾下探出執著玉骨扇的素白手腕,她將扇麵打開,翻覆於地,“本朝紫微星盤下隻得你一個葉駙馬,本宮自然是要格外珍惜。榮華富貴,奇珍異寶,隻要我有,隻要你要,盡可言說。”
“我?我最想要的,殿下給不起。”葉歸舟眉目舒展開,帶著落寞苦悶而又極其無可奈何的神色用絹布將‘謝君衣’擦拭過,送回背後劍鞘。
比起清平公主初見之時,葉歸舟的眉梢眼角也已經褪下那初出江湖的青澀天真,添上幾筆江湖漂泊後的風塵同英朗。
而那一腔赤子深情,會不會因這風塵悲歡一並褪色,清平公主並不了解。或者說,她對葉歸舟此人本身,也並不了解。
她隻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一個出自紫微山天機脈的身份,而這個身份的主人是誰本身並不重要,可以使歸舟,也可以是歸塵,更可以是歸雲,隻要他是歸字輩弟子。
況且這一代的歸字輩弟子看上去也的確對往事一無所知。倒不知道是該說‘那位’破釜沉舟的毅力了得,還是他們早有打算要同過往決裂,要徹底地從這一潭……名為‘國師’的濁水中抽身而出。
而葉縉溪便如同他當年承諾的那般,塵雲歸土,將身份藏得太好,幾近銷聲匿跡。哪怕是權勢滔天如天家弟子,也不可能拔地而起地找出這三人的任意其一。
清平也十分苦惱。她回到寢宮對鏡梳妝,雪白的臉龐依舊豔光攝人,可脂粉下已經有紋路細細爬上了眼角,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華已經被她蹉跎過去。她是拖不起了的。
她需要一個終結這一切法子,最好將過去同將來全然割裂開,為此她需要一個傀儡。
——天機脈裏姓葉的一肚子壞水,鬼滑得很,將人一個兩個藏得好好的。隱姓埋名,銷聲匿跡。就連名聲最大的葉縉溪本身也杳然無蹤,隻剩下縉纏這一個明麵上的靶子。
——可奈不住有為情所惑的小魚兒自投羅網。
這世上最無用的便是情愛,可最能讓人出生入死的……可不也是情愛?
清平看著眼前英朗的青年,玉骨扇掩住半邊顏色,媚眼如絲,氣度卻雍容華貴。她輕輕地勾起了唇角。
這一程,終於到了終局。
隻是究竟到底會是死局……還是生局?
鳳仙花染成的指甲豔麗得刺眼,她將玉骨扇微微一傾,便有侍人穩妥地奉手穿過紅紗接過,傾身向前,噓寒問暖。
“殿下?可要奴才下去準備些糕點,月色迷人,正是好時候。”
“準備什麼,大晚上的你也不嫌鬧心。”清平似笑非笑睨了那侍人一眼,“去給葉駙馬備一份送過去,本宮乏了——”
她頓了頓,眼眸微微一暗,似是歡喜似是憂愁,
“罷,備轎去永福宮……見一見我那……”
“葉小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