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後退,轉身的刹那瞥見當今在廣隸耳邊低聲說著什麼。廣隸,如我兩天以來任何一次所見,沉靜冷漠。
我竭力喘了口氣,衝到馬廄拉了匹馬出營,縱馬狂奔,卻怎麼也無法舒緩胸口壓抑地沉悶和陣陣鈍痛。
曾經雁門一戰,廣隸身心重創,我再是心痛卻不曾如眼下這樣害怕。因為那個時候,他必須禦敵,必須捍衛疆土,他尚有責任要盡,還有信念可以堅守,我知道再沉重的傷他都會受下來。
而如今,他要拿什麼自救?
李不讓,既然堅持不放手,為什麼不堅持陪他到最後!
倘若傾盡所有隻是在他心上留一道傷,何必一路相隨,何必體貼溫存,何不盡早放手!
何必跟當今爭到底!
爭到底,最後又會給廣隸留下什麼?
我不止一次想過當今對廣隸究竟是何用心。在那樣冷酷徹底的傷過之後,又數度示好,霸道施恩,皇權傾軋,不擇手段把廣隸縛住,警告所有人不得越雷池一步。
帝王的心就如深潭之水深不可測。他也許真的愛廣隸,可他的愛注定挾著掠奪,強勢,誓不罷休!
任何人介入其中必定受傷,傷己,亦傷廣隸。
李不讓執著介入,用付出和守望讓廣隸動容。一張溫柔的網網住廣隸疲累的心。
可強勢或是溫情,步步緊逼還是默默守候,一座鐵籠一張棉網,最終無法喘息的是誰?籠破還是網毀,傷得又會是誰?
情越深,傷越重。
廣隸交付給當今的是什麼或許他自己並不完全清楚,我在他身邊四年,看他忠義情盡數付出,看清楚了他給的不是半生,是——一生。
所以我,退開一步,不再糾纏。
不是不愛,是太愛。太愛,所以放手。
在駱駝崗上站到天黑,回到軍營,隻想再去看看他,一些話他聽一百次聽不進去,那我就講一百零一次。
半道上副將把我攔住,小聲地說我前腳出營地,當今後腳就打暈了廣隸,抱進了中軍大帳裏。就在剛才強灌了半碗人參雞湯,折騰得大帳裏人仰馬翻。
我心中一痛,忙問:“現在怎麼樣了?”
副將搖頭苦笑:“還能怎樣?蕭……定國公被皇上一記手刀劈在後頸,此時正在昏睡。”
我沒作多想,抬腿就往中軍大帳,副將一把把我拉住:“你去哪?”
“見陛下……請示下一步對敵之策。”
副將用力抓著我的手臂不放,壓低聲道:“你就別給添亂了,裏麵好容易平緩下來。況且皇上下令沒有傳召任何人不得打擾,應敵之策也將另擇時日召眾將議。”他默了半晌,才又道:“眼下南唐西陵暫時退守十裏,想來此前一戰他們受創也不小,隻是情勢仍然容不得我們鬆懈……”瞄了我幾眼,欲言又止,最後無奈歎了聲:“不知道蕭大人現在到底如何了,皇上近來越發喜怒無常,軍中大將見駕個個心中犯悚。……我在邊關早聽說陛下龍威盛極,如今看來果真是所言不假。陛下他……”
我刮了他一眼,斷了他話茬:“為武將,戰場上多動動刀,少惹閑話!妄議天威,你是活膩了不成!”
他立刻噤聲,繃著臉跟在我身後回營帳。
半夜,中軍大帳裏隱隱傳出騷動。我出到帳外,正見一隨駕親衛端著什麼自大帳裏出來,他從我身邊過,借著火把光亮我看清他手裏拿的是摔壞的碗器,碎片上交錯黏著血痕。我忙拉住他問怎麼回事,那親兵直道血跡不是定國公的,其他不肯多說。
我鬆了口氣,卻說不出心下是哪種滋味。
當今終於也忍到極限了。
李不讓戰死那日,他下口諭暫且由著廣隸自處。
廣隸不吃不喝,一字不說,坐在李不讓跟前。我看在眼裏,當今亦看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