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下“博學篤誌、書通二酉”八字,並非是對伯嶽的虛誇,而是出自內心的真切感受。我與伯嶽相識與交往近三十年,對他的治學與為人有相當的了解。1980年,他進入北京大學圖書館學係,讀完本科與碩士研究生,並留係執教,鑽研版本之學。執教期間,先後出版《版本學》、《黃丕烈評傳》等著作,在版本學界頗負盛名。十年前,他轉至北京大學圖書館古籍部工作,整日浸潤於芸香之中。就我所知,從事版本學者,或長於實踐,或長於理論,二者兼長者少。伯嶽先鑽研於理論,後運用於實踐,以理論拓展實踐,以實踐豐潤理論,取精用弘,卓然一家。
近日,伯嶽將曆年所寫的古文獻及古籍整理方麵的論文彙集成《燕北書城困學集》出版。這些論文大多是他在教學或工作實踐中所撰,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與實際意義。如北大圖書館收藏清代地圖1000餘種,伯嶽選擇其中精美及有代表性的彩繪地圖,主持編成《皇輿遐覽——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代彩繪地圖》出版。在編撰過程中,撰《別具一格的清代彩繪地圖》,討論清代彩繪地圖的特點及所受西學的影響與價值評判標準。正如他文中所說:從這些古代地圖中可以看到“古代中國人的地理觀念、對世界的認知模式、獨特的表現手法,等等,從而逐漸意識到其中的文化蘊涵和審美功能”。本集中類似此文者還有《中國古籍分類的曆史走向》、《拂去曆史的塵埃——哈佛燕京圖書館藏金石拓片綜述》、《堀越喜博和他的金石拓片收藏》等。這些論文不能僅僅視為實踐工作的總結,其亦關涉學術理論的推進。且舉二例。
一是中國古籍分類法的問題。此問題已存在近百年了,一直未得到完善解決。伯嶽從事古籍編目工作多年,對古籍分類有切身的體驗。現行《中圖法》之荒謬,《四庫法》之陳舊,同人皆有感受,新編古籍分類法應及早提到議事日程上,惜遲疑至今未見成效。伯嶽所作《中國古籍分類的曆史走向》一文,並不僅僅是經驗的總結,更是一種理論的論證,其意義是對古籍分類法編製的指引。我讀此文,不僅深讚作者之觀點,亦歎圖書館界深受意識形態之影響與對科學精神的漠視。
另一是私人藏書流入公藏的問題。此問題或許不如上一問題受圖書館界關注,但我認為,對研究中國20世紀之藏書家、藏書之傳承,此問題極為重要。伯嶽撰《流入圖書館的私人藏書》一文,提出自己的觀點。他說:“私藏的最終出路,就是化為公藏。這個理念無疑是正確的,是值得大力弘揚的。”遺憾的是我不能苟同他的觀點。滅私為公的理念在文明製度下如何能是“無疑是正確的”呢?但在20世紀,中國私家藏書流入公立圖書館,如何流入圖書館,以及私人藏書的衰落等問題,確實值得學界深究。一篇文章提出的問題或許比文章中的觀點更重要。
關於古籍、古籍收藏與保護,作為一位圖書館的工作者,伯嶽在本書後記《素稟執著意,常懷感恩心——回顧我的事業人生》中,寫下了一段質樸但卻十分感人的話:
我們中華文化就好像一顆大樹,重印的、新整理出版的古籍就好像這棵樹地麵上的莖幹枝葉,古籍的原本、善本就好像這棵樹的深根,一般人看不到它們,不知道它們的作用和價值。我們圖書館古籍工作者的職責,就是保護好這棵樹的深根,不讓它受損,讓它正常發揮根的作用,也就是把我們民族文化的根留住。
此乃智者之識、仁者之心,所謂文如其人是也。伯嶽為人隨和謙遜,待人以誠,對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我雖比他虛長幾歲,但他一直是我為人為學的榜樣。今讀《燕北書城困學集》,讓我再一次體會到他對中國古籍研究的深厚情感與執著追求。是為序。
王餘光
2009年3月15日於北大暢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