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言(1 / 2)

蘇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徐國源

紀實文學作品《晚清縣令李超瓊》的出版,使二十年前蘇州東郊婁葑鄉金厙村村民關於“一個顧憐老百姓的好官”的議論,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文學形象。

《晚清縣令李超瓊》的基本素材是李超瓊親屬捐贈的一批曆史檔案。這批檔案包括200萬字的日記手稿、數百首詩作,以及大量雜著和書信,堆起來高可過膝。對於從思想文化、政治經濟、官場民情各個方麵研究晚清江南的學者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寶藏。

因為機緣巧合,有幸最先研讀這批檔案的是個紀實文學作家。一個文學人會從中讀到些什麼呢?

作者山長水闊說:“我更感興趣的是這位受老百姓認可的晚清縣令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在書中,作者還顯示出強烈的“古今對話”意識。這個意識,又在他筆下的人物身上融入了深切的心靈共鳴和現實思考。

紀實之難,在於忠實地還原生活,把它們重新呈現出來。在作者看來,他所幹的活,與博物館裏修複出土陶罐的師傅們的營生很有幾分相似。陶罐修複師的工作就是從成堆的碎陶片中撿出有用的,然後拚接、綴合,做出一個與原樣盡可能接近的標本。這類活,其實是非常考驗智力和素養的。

《晚清知縣李超瓊》這個新出爐的“陶罐標本”做得像與不像?品相如何?質地怎樣?我感覺它有如下特色:

一、曆史感。作者很注重還原人物的曆史背景。例如:專製王朝“一人政府”、“一人財政”的地方財政體製特點;選拔官員的考試、納捐、詮選、候補製度;明清江南“一田二主”的土地所有製;晚清“紳權大張”的地方政治特色、江南農村基礎設施長年失修的敗相、愛國官員為維護主權和民族尊嚴所作的種種抗爭,以及“上海自治”在改革自救中的種種努力。作者閱讀了大量曆史學著作和地方史誌,請教過多位曆史學者,還親自做過若幹專題的曆史調查。這些背景,增強了人物的真實感,也使作品獲得了深沉的曆史感。

二、質地感。社會萬象在書中人物眼裏,都有他自己的“看法”。李超瓊出身貧寒,做官僅止於縣令,一生貧困相隨。在窮苦農家孩子李超瓊眼裏,官員就是要錢的,衙役就是打人的,複閣重簷的衙門就是魔窟(參見“家山篇”);在初出茅廬的飄零書生李超瓊眼裏,從剿匪戰場上下來的“人頭車”,是要遭報應的(參見“遼東篇”);身患多種病痛的李超瓊初次見識現代醫學人體標本和X光透視,又驚異又好奇,但充其量也隻敢拿手臂上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瘤子去試試洋醫生的身手(參見“元和篇(下)”;對新藩台可能對吳縣西山的稅賦網開一麵抱有指望的李超瓊,聽說自己送藩台送的生日賀禮隻及鄰縣同僚的一個零頭,趕緊自作聰明地再添上“鞭炮一千響”(參見“吳縣篇”);李超瓊和陸元鼎都是一時的吳中能吏,陸關心的是為朝廷多收錢糧,而李超瓊時時在為百姓的禍福擔憂(參見“吳縣篇”);財政困境之中的李超瓊,麵對一位衣錦還鄉的大學士向地方勒索幾百元的車馬費補貼,恨不得當麵啐上一口(參見“上海篇”)……作者努力地捕捉著筆下人物的“這一個”。無數的“這一個”,綜合起來,就是未來陶罐標本的質地。

三、內視感。晚清士人比較注重“內省”,日記和詩歌裏常會記錄內心的真實流露。從文學作品刻畫人物的需要看,內心的波瀾與現實事件的曲折起伏一樣重要。但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一般紀實文體如果直接去寫人物怎麼“想”,往往會引起爭議。但是這次,作者有足夠的文獻資料做依托,可以隻管大膽地去深入審視人物的內心。例如,李超瓊作為新縣令在縣城裏鳴鑼巡街(實際是為鏟除賭窩刻意安排的計謀),街上行人的冷漠使官轎中人自感無聊可笑(參見“溧陽篇”);李超瓊內心裏對蘇州府動用政權機器替田主向佃戶逼租的曆史秕政的強烈反感和厭惡(參見“元和篇(上)”);李超瓊作令二十年而始終升官無望的酸楚,因缺錢納捐而忍痛放棄升職的那種痛苦(參見“江陰篇”);為抵擋法租界的無恥擴張而咬牙舉債,發動疏浚蒲肇河的那份義無反顧的決絕等等(參見“上海篇”)。可以看出,在如何處理人物內心獨白這個紀實寫作的“難題”上,作者穿越“敘”與“想”、“事件”與“獨白”的頗具匠心的處理,為傳記文學寫作提供了有益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