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年少登基為帝(1 / 3)

順治十一年(1654 年)的初春,江南又染新綠,本應充滿生機的季節,卻因連年戰火,仍是一派肅殺之氣。自元旦過後,傳入宮廷的消息更難令順治帝興奮。南明定西侯張名振,兵部侍郎張煌言率師自長江口溯江而上,入京口,登寶山,望江寧(今南京),逼進明孝陵。在西南,永曆政權正謀發兵數十萬東出,以收複失地。順治帝深感各處清軍已疲於奔命,往來調動,難以應付新出現的逆轉形勢。他覺得這新的一年仍是吉凶難料。

就已得的地盤而言,素有天下糧倉之稱的長江三角洲,近年卻連遭水、旱之災。近京之地的直隸、河北、山東已一片汪洋澤國,饑民四處流散。要求漢人剃發易服,懲治八旗奴仆出逃的“逃人法”已是三令五申,但漢人的反抗和對立情緒卻是有增無減。甚至朝中漢臣也紛紛冒死諫言廢止“逃人法”,竟相留頭發,複衣冠……

順治帝已被這些惱人的天災人禍弄得心緒煩亂,若不是有母後皇太後坐鎮宮中,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了這亂如麻團的局麵。

就在這世事多難,人心憂煩的時刻,一個高貴的小生命降臨人世,曆史把這當成大事記錄在案。

順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1654 年 5 月 4 日)上午,紫禁城內景仁宮,宮女頻繁出入,腳步匆忙。庶妃佟氏十月懷胎,就要分娩了。隨著一聲嬰兒嘹亮的哭聲,宣告順治帝又有一個皇兒來到人間。

皇帝又獲麟兒當然是大事,可人們從嬰兒那張粉嫩的小臉上又能看出什麼“驚人”的征象呢?按中國傳統的嫡長子繼承皇位的製度,這個皇兒既非嫡出,又非長子,有誰敢對他的降生大加吹捧呢?可史書上卻說:這個嬰兒尚未出生,他額娘佟妃的衣裙上便已有“龍繞”。而且說,他的祖母皇太後曾對佟妃身邊的宮女說:“我當年懷有皇上(指順治帝)時,身邊的人就曾看見我的衣服上有龍

盤旋,紅光燦爛。後來,果然生下當今聖上。現在佟妃也有這樣的吉兆。”同時,在這小皇子誕生時,據說景仁宮滿室“異香,經時不散。又有五色光氣,充溢庭戶,與日並耀”。人們硬是看出這個嬰兒“天表奇偉,神采煥發,雙瞳日懸,龍準嶽立,耳大聲洪,狗齊天縱”。

當然,這種可笑的文字,隻不過是那些捧臭腳的封建文人的尋常筆法和帝王家族愚弄人民的慣技。其實早在這個嬰兒降生的數十年以前,清朝皇室愛新覺羅家族崛起於中國東北時,便已在自己頭上罩起了神聖的光環。

在清朝皇室追述自己祖先的任何一本書中,人們首先看到的都是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故事說愛新覺羅的始祖是下凡到長白山天池洗澡的一個仙女吞了喜鵲蛋後降生到人間的。從那以後,愛新覺羅家族便誕生了第一個超凡脫俗的英雄。

以後更是英雄輩出。從清太祖努爾哈赤始,清太宗皇太極及順治皇帝都莫不如此。

努爾哈赤被說成是“孕十三月而生,龍須鳳目,偉軀大耳,聲若洪鍾”。皇太極則“天表奇偉,麵如赤日,嚴寒不粟”。順治帝降生前,他的母後不僅紅光繞身,而且還夢有一神人抱著一個孩子遞給她,並對她說:“此統一天下之主也。”順治帝誕生時,“頂中發一縷聳然高起,與別發迥異,是日紅光耀照宮闈,香氣彌漫。”

說來說去,隻有一點毫無疑問,全是鬼話連篇,荒唐無稽。

這種把人說得不像人的筆法在那個時代已成為傳統。當一個人物成為統治者後,“史書”中便會對他進行一番重新包裝,直到把他來到世間的形象改變得不同尋常、超凡脫俗。

其實,當時人們很難從順治帝這個新生的皇子臉上看出他未來的前途,甚至很難斷言他一定能活下來。因為在他降生前,順治帝的庶妃巴氏雖生了第一個兒子牛鈕,剛剛兩歲便夭折。第二個兒子福全,為庶妃董鄂氏所生,這時也僅僅兩歲,還有一隻眼睛莫名其妙地失明了。

如果按這個嬰兒的祖母,正在清廷幕後操持大權的順治帝的母親博爾濟吉特氏在他額娘身上看到的“吉兆”來推測的話,他和他的額娘自然都非凡人。他出生後,無疑應被當作一個未來的皇位繼承人來對待:擁金堆玉,奉若神明,關懷將無微不至。他的童年將會是充滿愛意和溫馨,佟妃和皇父將自然將他視為掌上明珠並寄托著無限的希望。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從有限的文獻資料中證實,這個新生兒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值得人們對他

另眼相看。他是一個皇子,但隻是順治帝與那位他並不怎麼愛戀的佟妃一夜溫馨的副產品。正因如此,在他降生後,順治帝仍然忙於那些令他心煩的政務。三月十八日對於順治帝來說很快便失去了它的特殊意義,他沒有給佟氏母子以更多的關照和垂顧,以致於在這個皇兒降生後相當長的時間內連一個名字都沒有。直到這個孩子 8 歲時,由於順治帝已自知難以掙脫死神之手,決定由這個皇兒來接管大清朝的江山,才由宮廷內的一番商量,匆忙地給他起了個名字:愛新覺羅·玄燁。從那時起,他的存在才從很少被人注意到被全中國人所關注;他的生命才像他的名字所寓意的那樣逐漸散射出熠熠光輝。從那以後,他的臣子們不僅編造出了他誕生時的種種神話,也把他在位長達 61 年的統治渲染得極具神秘聖明。因為他是中國自秦始皇以後數百個皇帝中統治時間最長的一位君主。他在位的年號“康熙”在那以後即被中國人家喻戶曉,也成為他的代名詞而傳遍世界。

兒子順利地降臨人世,佟妃如釋重負。景仁宮中的一切都顯得溫馨和順,這位 15 歲的小額娘第一次品嚐到了做母親的甜蜜。佟氏家族也因此在未來漫長的歲月中品嚐到了貴戚的權位。

佟氏是遼東大姓,世代居住在遼陽、開原、撫順三地。在明朝後期,經常在近邊一帶經商貿易,頗有家財,令鄉人向往羨慕。當順治帝的祖父努爾哈赤率滿洲貴族金戈鐵馬馳騁於遼東時,佟妃的祖父佟養真率族眾一千餘人投奔到努爾哈赤旗下,成為漢人中最早的歸順者。兩年後的天命六年七月(1621 年 9 月),佟養真被明朝將領毛文龍殺於東江鎮(今遼寧丹東附近)。佟妃的叔祖佟養性因戰功,被努爾哈赤配以宗室女,成為“額駙”。以後在皇太極時期,佟養性成為新編漢軍的總統領。當崇德七年(1642 年),漢軍分立八旗後,佟氏族人編了 7 個佐領,隸漢軍正藍旗。佟氏的許多兒男成為清朝開國的功臣。佟妃的父親佟圖賴是佟養真的次子,在與明朝爭奪遼西走廊的多次大戰中屢立戰功,後任正藍旗漢軍固山額真。在清軍人山海關的最初 8 年中,由北向南征戰沙場,直到女兒入宮為妃,才從湖南返還京師。

盡管佟氏一門軍功卓著,按清朝“漢女不入宮”的規定,順治帝似不應納佟氏為妃的。但清初的皇室婚姻在民族矛盾尖銳的形勢下更具政治色彩,且漢軍與一般漢人畢竟有所不同。或許是為了表示對漢軍旗人的優崇和信任,順治八年八月十二日(1651 年 9 月 26 日),14 歲的順治帝大婚,年僅 12 歲的佟氏入選宮掖,

被封為妃。盡管她不受順治帝的寵愛,3 年後,佟妃畢竟為順治帝生下這位皇三子。

然而,佟妃品嚐為人母的喜悅沒有幾天,她的兒子便在響亮的哭聲中被保姆抱出了景仁宮,移住別宮撫養。這倒並不是因為佟妃不受順治帝的寵愛所致。有人說這是清宮的規定:親生母子不許同居一宮!就這位出生未久又沒有命名的小皇子當時所處的特殊情況看也許另有原因。

小皇子被移居的別宮在哪裏?正史均不見記載。或許因為後來康熙皇帝位居九王之尊,沒有人敢憶及並提起他為皇子時的難堪往事,這一史事幾成謎案。

在康熙帝死後一百多年中,較早記載此事的《恩福堂筆記》一書明確說:在紫禁城西華門外有一宮,“地為龍潛舊邸”,後殿供奉祖牌,正麵寫有“聖祖仁皇大成功德佛”9 個字,背麵書聖製五律一首。隻因這個宮殿曾住過一個皇帝,他人不便居住,康熙年間便一直作為“潛龍邸”而閑置。康熙帝的兒子雍正帝繼位後,親筆書寫“澤流九有”門匾懸掛,改稱為“福佑寺”,成為一個祈福的寺廟。

康熙帝的童年正是在這裏渡過。

就在小玄燁出生前後的順治十年、十一年、十二年,連續 3 年,京城正流行著一種令滿族人心驚膽戰的傳染病——天花,嚇得王公親貴人人自危,擾得皇宮中人心惶惶。正是因為這一點,出生不久的小玄燁也算是被關照,很快便被送出紫禁城避痘。

也許才知道正是因為皇子的高貴身份,才使周圍的人對自己關懷倍至,耐心恭敬。但他並不能隨心所欲。因為在 5 歲以後,他每天都有課程,要規規矩矩地識字,不僅要跟一個叫蘇嘛喇姑的宮女學習彎彎曲曲的滿文,還要跟張太監和林太監學習方方正正的漢文。從他們的講述中,他才知道自己是“滿洲人”,此外還有“漢人”、“蒙古人”。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和父皇發號施令的紫禁城曾經是明朝的首都,而自己的祖先創立的大清朝,憑借英勇的騎射從很遠的東北到此,打敗漢人,將它據為己有。每一天仍有許多消息從南方傳到父皇那裏,在大清朝遙遠的南方,爭奪江山的戰爭仍在激烈地進行。

雖說到紫禁城外居住是為了避痘,但早已躲過痘神娘娘魔掌的小玄燁可能一直到順治帝臨終時才最後遷入清宮。不過在那 8 年中,他當然也會經常隨保姆、太監等進宮,去給父皇、皇額娘(皇後)和額娘(生母佟氏)請安。當他看到紫

禁城的莊嚴,看到一班班朝服翎頂的大臣對父皇頂禮膜拜,一隊隊威武的侍衛和太監對父皇唯唯諾諾,他才知道皇帝的尊貴崇高,權威無限。他 6 歲時,在一次入宮給父皇問安時,順治帝隨口問及身邊的幾個兒子將來的誌向時,當時隻有 3歲的五皇子常寧尚不能理解父皇的問題:小玄燁的哥哥福全回答說:“願為賢王”;而小玄燁卻仰起滿是麻點兒的小臉,應聲回話說:“願效法父皇。”一語既出,不禁使順治帝大為驚異。當然這種回答是出自每個小皇子身邊施教者的授意,還是小皇子們天真隨意的應對,已很難猜測。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當時順治帝正春秋鼎盛,才僅有 20 餘歲,將來囑意哪個兒子繼承帝位,還未曾打算。小玄燁的回答自然不會是對父皇意向的揣度。

但正是這種從小便立下的誌向,促使小玄燁很能用功學習。盡管在啟蒙教育中,他所接觸和領會的知識是有限的,然而對知識的好奇和渴求卻養成了他在後來勤奮不懈的讀書習慣和勤奮自勉的為政作風。《清聖祖仁皇帝實錄》中說:小玄燁“稍長,舉止端肅,誌量恢宏,語出至誠,切中事理”。這話固然不無誇張,但據他後來回憶說:“朕自幼齡學步能言時,即奉聖祖母(指他的祖母博爾濟吉特氏)慈訓,凡飲食、動履、言語皆有矩度。雖平居獨處,亦教以罔敢越秩,少不然即加督過,賴是以克有成。”這種較為嚴格的督責和教育對小玄燁一生的影響的確不能低估。他的許多良好的習慣和品格,除讀書和留心典籍外,諸如書法、騎射,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行走坐臥、言行舉止等都能不憚煩難、謹小慎微,深受臣民愛戴敬仰,均與幼年教育有關。正因如此,後來他不僅每每談起幼年行事深感自豪;且對護持自己多年的兩個保姆及祖母充滿深摯的感情。當後來兩個保姆去世後,他非常懷念,分別追封為奉聖夫人和保聖夫人。對他們的親故後人都給予重用和信任,視為家人。小玄燁對祖母的感情更是無比真摯並有著深深的依戀。也可以說他的祖母是對他的一生影響最重大、最關鍵的無可替代的一位特殊人物。

一說起祖母二字,人們總是容易在腦海中幻化出一個腰彎背駝,老態龍鍾的老婦人的形象。其實小玄燁出世那一年,他的祖母才剛剛 42 歲。數十年的宮廷生活,錦衣玉食,加上善於調養,這個雖已步入中年的當今皇帝的母親仍是風度翩翩,姿色猶存。

小玄燁的祖母,姓博爾濟吉特氏,是蒙古人。生於明朝萬曆四十一年(1613

年)二月初八,她的父親寨桑是蒙古科爾沁部的貝勒。當滿族崛起東北大地,盛勢日盛一日的努爾哈赤時代,爾沁部便即輸誠降順。順治帝父親皇太極執政後,繼續了努爾哈赤的聯絡,結好蒙古諸部的政策,獻血誓盟,聯姻結親。他本已娶了寨桑的妹妹哲哲為嫡福晉,即位後冊封為皇後。就在他即位的前一年(1625年),這位 34 歲的大貝勒又迎娶了寨桑的次女當時隻有 13 歲的布木布泰。她就是小玄燁的祖母。這位天蒼蒼,野茫茫,到處鮮花,滿目青蒼的科爾沁大草原上的女兒,立即以其美麗、天真、聰慧又不乏豁達的容貌和性格,很快贏得了皇太極的喜愛。九年後,她的姐姐海蘭珠也嫁給皇太極。自此,一姓姑侄三人同事一夫。崇德元年(1636 年),在姑姑被冊封為皇後的同時,布木布泰被冊封為永福宮左妃。她在先後為皇太極生下三個女兒之後,崇德三年(1638 年),生下了皇九子福臨,5 年後,52 歲的皇帝丈夫去世,6 歲的兒子福臨即位,是為順治帝,母以子貴,莊妃被尊為聖母皇太後。那一年她年僅 30 歲。第二年(1644 年)清軍攻入山海關,年末,她隨兒子由盛京(今沈陽)遷居北京,進入紫禁城。

清朝八旗鐵騎的捷報雖如雪片般送入宮廷,然而民族征服和大屠殺所引起的反抗卻也日益激烈,漢人抗清力量蜂起於各地,不惜拋頭灑血拚死搏鬥。可皇太後憂慮的恐怕並不在於兒子到底能不能最終成為全中國的最高統治者,她所擔心的是兒子能否坐穩皇帝的寶座,始終是這座皇宮的主人。一年前皇太極去世後,宗室諸王間為爭奪皇位所進行的激烈爭奪,造成的流血,早已令她心驚膽戰,為此她不知暗中落下多少憂傷的眼淚。作為各派勢力平衡的產物,自己的兒子雖有幸得承大統,可他畢竟是個 6 歲的小孩子。得為攝政王的九王多爾袞在很短的時間便已基本排斥了另一攝政王濟爾哈朗而大權獨攬。她很難想象出這位隻比自己大一歲的小叔子,在勢大威嚴,令行禁止的情況下,沒有取順治帝皇位而代之的企圖;她也很難想象以自己這一介女流,新寡的皇嫂;一位有其名無其實的幼兒天子,能有什麼製約多爾袞的力量。這位指揮千軍萬馬,操持內外大政的多爾袞無論是能力、精力和權力都如日中天,不可一世。正像一片無法排遣的陰影籠罩在這孤兒寡母的頭頂。可以想象,在清王朝入主中原的最初幾年,皇太後也許無數次地在暗地裏摟抱著自己的兒皇帝企求過神佛的佑護,並渡過無數個難耐的不眠之夜。

然而多爾袞攝政七年,除了平定了更大範圍的擾清鬥爭,基本穩定了清政權

對全國的統治,宮廷內倒並未發生什麼變故。多爾袞死後,順治帝竟以 14 歲之齡正式親政,真實地成為中國的最高統治者。

對此,數百年來人們猜測,編造出各種各樣的解說,把問題弄得極為複雜和神秘。經過曆史學家們認真細致的研究,真像已大致顯露。正如一位哲人所說:

“男人靠勇敢和智慧征服天下,女人靠征服男人取得天下。”既然當年自己是為了結好滿蒙關係的政治目的和姑姑都嫁給皇太極,為了保住兒子的皇位,自己為什麼不可以下嫁給早已對自己垂涎多時的多爾袞呢?約在順治五年十一月冬至(1648 年 12 月 21 日)之前,皇太後下嫁給多爾袞。到冬至這一天,多爾袞便由“皇叔父攝政王”而被尊為“皇父攝政王”,成為清初的太上皇。對此,當時正在南方浴血抗清的張煌言衡以漢民族倫理規範和傳統觀念,以充滿諷刺和蔑視的文筆寫道:

“上壽觴為合蒼巹尊,慈寧宮裏爛盈門。

春宮昨進新儀注,大禮恭逢太後婚。”

但張煌言並不了解這位太後的心計和無耐,即或他知道,他也可能不把此事看成是荒唐和笑話來加以攻擊。但無論如何皇太後以兩年的“政治婚姻”保住了兒子的帝位。在以後的歲月裏,這位“佐太宗文皇帝(皇太極)肇造不基”的皇太後,更利用她的經驗和政治上的成熟全力支持兒子的政務,費盡心機地幫助年少氣盛,多好感情用事的順治帝盡量減少他的失誤。隨著皇孫一個個降臨人世,她更是傾注了自己慈母般的愛意。但她對皇孫們的嚴格的培養教育很明顯地具有著政治期望的遠見。

能讓順治帝在大婚時納一個漢人佟氏為妃,很難說不含有這位皇太後安撫漢人的政治目的的意思。也許正因如此,在小玄燁降生之前,她才對佟妃說了那番“紅光繞裙的吉兆”的話。小玄燁的降生,這個具有一半漢人血統,一半滿族和蒙古族血統的混血兒受到了祖母的特殊關顧。從他剛剛蹣跚學步,咿呀學語,便親加訓戒約束。又把貼身侍女聰明好學有知識的蘇麻喇姑派去經常看顧。小玄燁自幼“賴其訓迪,嚴教國書”。

其實,皇太後對小玄燁的關心愛護是不能用一些表麵的事例描述清楚的。那種骨肉深情和摯愛深刻影響了玄燁的一生,這在他即帝位之後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幾乎到了一日不能離於膝下的程度,那時他還隻是一個 8 歲的小孩子。如果

沒有幼年即培養出來的感情,隻以政治的需要去問政於祖母來解釋,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神話。玄燁後來每每回憶幼年往事,總是祖母不離口,這並不僅僅隻是為了向臣民表明自己的孝道,更多的是出於發自肺腑的摯愛和依賴祖母才得以成立的由衷感激。而這種對祖母的情感之所以如此濃烈,卻同時與他的幼年沒有得到父母應給予足夠的關懷有著密切的關係。

小玄燁降生這一年的正月初一(1654 年 2 月 17 日)淩晨,紫禁城還籠罩在濃濃的夜色中,冷冷的北風繞過乾清宮早已殘毀的牆垣,吹得乾清門上懸掛著的一溜宮燈直晃。由十幾個大臣和數十名侍衛組成的儀仗和護駕隊伍整齊地站在門外等候皇上登輿。一聲聲傳呼由遠及近,在幾十盞宮燈的引導輝映下,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走出宮門。順治帝全套龍袍禮服,在數名太監的扶掖下登上禮輿。在午門鳴響的鍾聲裏,聖駕一行出紫禁城,朝長安門外的堂子行進。

過了這個元旦,順治帝雖然剛滿 17 歲,可他已當了十多年皇帝。不過他並不感到榮耀和自豪。前七年,他不過是在母親護佑下,給叔王多爾袞作個傀儡,年齡的增長和對自己權位的憂慮,隻增加了他的難以壓抑的焦躁和憤怒。母後下嫁叔王的用心何在,他不想去深思,日益增長的漢文化修養,隻使他對這件事感到羞辱。對這個新皇父的憎惡終於在多爾袞死後發泄出來。順治八年二月(1651年 3 月),他下了一道詔書,曆數了多爾袞妄自尊大、貪財揮霍、亂倫敗檢、欲亂國政的多條罪狀。殺了多爾袞的追隨者,追奪了所有的封典。據外國傳教士記載:順治皇帝“發現自己的叔叔活著的時候懷著邪惡的企圖,進行暖昧的罪惡活動,他十分惱怒。命令毀掉阿瑪王華麗的陵墓,掘出屍體……用棍子打,又用鞭子抽,最後砍掉腦袋,暴屍示眾,他的雄偉壯麗的陵墓化為塵土。”

親政這三年來,他雖然執掌著至高無上的權力,特殊的經曆和增長的閱曆都促使他堅定地發號施令,可麵對尖銳的滿漢矛盾和全國各地不斷傳來的激烈抵抗的奏報;發生在身邊的滿漢官員的不和諧的爭吵;利益的爭奪和漢官消極的沉默;後宮中自上年罷廢皇後引起的一係列難心事,他感到一陣陣難以擺脫的焦慮和煩躁。甚至不時有一股無名之火在胸中燃起。雖然是在辭舊迎新的節日氣氛中,這種心境也難以排遣。就在數日之前,張名振和張煌言等抗清勢力又發動了大規模反攻,由長江口一帶迅速登陸並向內地推進。這一消息似乎給他本已焦頭爛額,窮於應付的執政帶來了很不吉利的預兆。

到這一年,滿族進入山海關,愛新覺羅氏定鼎北京,為實現對全中國的統治已奮鬥了整整十年。十年中,盡管抗清勢力在八旗勁旅的猛力攻擊下受到極大的削弱,南明弘光、隆武、魯王等數個小朝廷相繼覆滅,然而明桂王永曆政權與農民軍餘部的聯合,又使形勢發生了難以預料的轉變。大西軍李定國部不僅殺死清將定南王孔有德和敬謹親王尼堪,攻據西南數省,且天下因此而動搖。東南沿海的鄭成功也乘機反攻。在已占領控製的區域內,不斷出現小股勢力的反清事變。

無數的漢人為反抗剃發易服,或逃進深山老林,或幹脆削發為僧,甚至有以唱戲扮女裝的需要為名,留發以為抗拒。入關初年便即實施的畿輔圈地仍沒遏止,雖安置下了八旗幾十萬人,卻使數不清的中原居民背井離鄉,無處安身。而為保護滿族人的利益所下達的緝捕逃人的嚴酷法令,更是鬧得人心騷亂,雞犬不寧。人禍又加天災,連續數年,在京城周圍的河北、河南和山東等地連降暴雨,洪水遍地,失修的黃河多處決口泛濫,災民流離失所,死亡載道……祭神拜堂子本來就是每年第一天的慣例,在如此心境下的順治帝究竟為祈禱加入何種心願無人知曉。他草草結束儀式,便又匆匆返回紫禁城,到慈寧宮給母親拜完新年後,就又登上太和殿,接受諸王、文武群臣及外藩蒙古的上表慶賀。

在一場盛大的宴會結束後,新年就算過完了。

三個月後小玄燁降生了。他麵臨的正是父皇的煩惱心境及與此相一致的漠視和冷淡。沒有任何文獻記載順治帝又添貴子的喜悅和他對這個並不在意的佟妃為他所做的貢獻寄予何等希望。事實證明,小玄燁的降生隻是他與後宮中群妃走馬觀花不期然的產物。對小玄燁的淡漠,除上述原因外,還因為他的心已另有寄托。

順治八年八月(1651 年 9 月)順治帝成大婚禮。皇後是皇太後的侄女,也是蒙古博爾濟吉特氏。可在兩年後的八月,順治帝不聽漢大臣們的勸諫,以皇後遴選是早先多爾袞包辦,並說皇後“淑善難期”,下詔“降為靜妃,改居側室”。

小玄燁出生後三個月,在皇太後的主持下,又為順治帝冊立了自己十四歲的侄孫女為皇後,三年半以後的順治十五年正月,順治又找碴兒想廢掉第二個皇後,隻因皇太後的堅決反對才算罷休。經史學家們的研究認為,順治帝對婚姻的不滿意,其實是對皇太後包辦幹預的反抗。在第二次立後前選秀女的時候,他本已看中了內大臣鄂碩的女兒棟鄂氏,可皇太後為了讓自己親族女子為皇後,竟把棟鄂氏指婚,嫁給了順治帝的異母胞弟襄親王博木博果爾。大約在順治十二年前後,順治

帝利用“命婦更番入侍”的機會,滿足了自己對棟鄂氏朝思暮想的相思之情。次年七月,弟弟襄親王去世,一個月後他便把棟鄂氏接入宮中,冊立為賢妃,年底又冊立為皇貴妃,直逼皇後之位。因此,正是在小玄燁出生後選秀女開始,順治帝便陷入情愛的相思之苦,還哪裏有心思去關心已送出宮外“避痘”的皇兒呢?

而棟鄂氏入宮後,順治帝更是深深沉醉於與棟鄂氏的恩愛之中。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從無數的煩惱中得到解脫。他要第二次廢後,正是想讓棟鄂氏取而代之。

順治十四年十月,棟鄂皇貴妃為順治帝生下皇四子,順治帝如獲至寶,第一次表現了做父親的激動。誰知這個唯一傾注父愛的皇四子隻活了 104 天,便即夭亡。

順治帝與棟鄂氏同樣悲傷,但為安慰愛妃,他給皇四子追封為宗室 12 等爵中的頭等,稱“和碩榮親王”。並在京東薊縣的黃花山下,專修一處榮親王園寢,派人供祭巡護,竟在地宮放了題寫著“和碩榮親王朕第一子也”的墓碣。這“第一子”三字不正說明當時順治帝有意立皇四子為繼承人嗎?可以想象,如果榮親王不殤,小玄燁“效法父皇”的誌向隻能引起父皇的惱恨。

無論給皇四子多高的榮崇和封號,都無法安慰棟鄂氏失掉兒子的悲痛。順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這位“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皇貴妃,終於拒絕了順治帝的百般撫慰,積鬱而亡。順治帝如失魂魄,悲痛萬分,命輟朝五日,親王以下、四品官以上及公主命婦俱哭臨於景運門內外。三日後命禮部追封其為“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後”。然後大辦喪事,甚至超過帝王喪葬的規格。他連續用藍墨代朱墨批答臣下奏章達 120 多天(帝王喪也隻用藍墨 100 天)。還親筆為棟鄂氏寫了一篇長達 4 千多字的“行狀”,對她的優點極力誇讚,痛悼懷念之情溢出於文字之外。這段文字足以使順治帝名列“多情天子”之首。

自此,順治帝的心緒反倒由焦躁逐漸變得平靜下來,逐漸地對政務疏懶起來,大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看破紅塵,超脫物外的意態。致於小玄燁等皇子的情況如何,早已不在話下了。

世事憂煩,情緣不再,順治帝深覺疲憊。早幾年(約當順治十四年前後),他就曾接觸過佛教,盡管他還不甚明了佛教的深層底蘊,但其清淨超脫,沉穩自適的情境已足以使他羨慕不已。順治十四年他駕幸南苑狩獵,便到過城南海會寺。

回宮後不久便在萬善殿召見海會寺住持憨璞聰。他開言問道:“從古治天下,皆以祖祖相傳,日對萬機,不得閑暇。如今好學佛法,從誰而傳。”回答說:“皇上

即是金輪王轉世,夙植大善根,大智慧,天然種性,故信佛法,不化而自善,不學而自明,所以天下至尊也。”順治帝不禁龍心大悅,喜上眉梢。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自此而後,當時佛教諸大師玉林琇、茆溪森、木陳忞、玄水杲等先後至京。在與諸僧的頻繁交往中,順治帝曾多次去過憫忠寺(今北京市廣安門外法源寺),並表示:“朕想前身的確是僧,今每常到寺,見僧家明窗淨幾,輒低回不能去。”又說:“財寶妻孥,人生最貪戀擺撥不下底。朕於財寶固然不在意中,即妻孥覺亦風雲聚散,沒甚關情。若非皇太後一人罣念,便可隨老和尚出家去。”順治帝的意思肯定已使那些宏揚佛法的和尚們驚喜萬分。如能使一皇帝崇信教義,固會使僧侶大得好處。但如皇帝真的皈依佛門,新的統治者難保再會青睞眾僧。所以大師們一再勸順治帝“萬勿萌此念頭”。

那時,順治帝正與棟鄂氏新婚燕爾,如漆如膠,可他並沒有放棄對佛門的向往。他對不信佛的棟鄂氏,“時以內典禪宗諭之,且為解《心經》奧義。由是崇敬三寶,專心禪學”。二人可謂已是誌同道合。

就當時全國的形勢來看,盡管滿漢矛盾仍很緊張,但抗清勢力已大為削弱。

自從順治十年(1653 年)五月,順治帝派降臣洪承疇出駐江南經略湖廣、廣東、廣西、雲南、貴州等軍務以來,一是清軍的多方分化和圍剿,二是永曆政權內部爭權奪利自我削弱,除荊襄及巴東一帶尚存一部抗清勢力外,在西南,永曆政權所控製地區僅局限於雲貴一帶,且其兩個主要將領李定國和孫可望相互攻殺,孫可望兵敗降清,永曆政權形勢危急。在西南沿海,順治十年、十一年張煌言等兩次攻入長江口被擊敗後,張煌言退守天台(今浙江天台、臨海一帶)。另有鄭成功一直懷反清複明之誌,經營於福建的漳州、台州一帶,地域也很狹小。按理,清廷的壓力不大。盡管兵馬錢糧、刑名經濟等政務仍叢脞繁複,畢竟已逐漸走上軌道。順治帝已不必為天下事憂心忡忡。但順治帝多年來一直身體不好,雖然沒得過什麼大病,但睡眠一直不好。他曾對和尚說:“朕若早睡,則終宵反側,愈覺不安,必樵樓四鼓,倦極而眠,始得安枕耳。”他認為自己能活到 30 歲都很難說,活到 40 歲是決不可能的。他橫著自己的臉對僧師不無擔憂地認為:“此骨已瘦如柴,似此病軀,如何挨得長久。”

棟鄂氏去世後,順治帝所受打擊空前沉痛。自言:“唯朕一人,撫今追昔,雖不言哀,哀自至矣。”思來想去,他堅定了遁入空門的念頭。當時服務於清宮

的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回憶說:“此後皇帝便把自己完全委托於僧徒之手,他親手把他的頭發削去。如果沒有他的理性深厚的母後和若望加以阻止時,他一定會充當了僧徒的。”當時,順治帝確實已經剃光了頭發,但並不是他自己所為,而是禪師茆溪森為他淨發。正在這時玉林琇到京聞聽此事,“即命眾聚薪燒森。上聞,遂許蓄發乃止。”在《玉林國師年譜》中記載:在棟鄂氏去世兩個月的十月十五日,順治帝在皇城內西苑萬善殿召見了玉林琇,二人相視而笑。順治帝對玉林琇說:“朕思上古,惟釋迦如來舍王官而成正覺,達摩亦舍國位而為禪祖,朕欲效之如何。”玉林琇說:“若以世法論,皇上宜永居正位,上以安聖母之心,下以樂萬民之業。若以出世法論,皇上宜永作國王帝主,外以護持諸佛正法之輪,內住一切大權菩薩智所住處。”順治帝高興地聽取了他的意見,不再堅持出家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