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才女入宮(1 / 3)

貞觀九年(635)五月,太上皇李淵謝世。武士彠在荊州哀悼成疾,吐血而死。當時,武則天僅有十二歲。

武士彠的靈柩在長沙大崇福觀裏放了七個月。唐太宗認為武士彠是忠孝之士,並追贈禮部尚書,令官辦喪事。貞觀九年十二月,武則天兄妹護送著武士彠的靈車,長途跋涉,返回並州(治所晉陽,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故鄉,在並州大都督英國公李勣的監護下埋葬了他們的父親。

從此,武則天一家開始了孤兒寡母的慘淡生活。

武則天在孩童時代,一直隨父母奔波,幾乎遊遍了大半個中國。揚州的煙花,豫州的綠野,利州的山水,荊州的競帆,並州的飛雁,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陶冶了她的情操,培養了她的氣魄。這是同時代的同齡人極少享受的際遇。

武士彠夫婦與武則天朝夕相處。士彠為人忠厚,性情開朗,通曉兵法,懂得為官之道;楊氏篤信佛教,富有個性,熟知經史,能寫善畫。這無疑會對武則天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此外,武士彠曾經做過商人,楊氏未曾生男,傳統觀念較少,並不重男輕女。因此給武則天傳授文化知識也是情理中的事。這在同齡人中也是為數不多的。

由於缺乏記載,後人無法弄清武則天童年都幹了些什麼。但從現有材料推測,她不是像普通官僚的女兒那樣深居閨房,學做家務之事,而是較為“開放”,閱讀過文史書籍,學習過書畫、音樂、舞蹈等等。

武則天的童年,就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裏度過的。她經曆過唐初的風雲,跟隨父母身邊,由一名天真無邪的孩童,成長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曆史將為她安排怎樣的命運,當時她連想都不曾想過。

武士彠的死訊傳到長安,唐太宗李世民非常悲痛。他認為武士彠堪稱是盡忠皇上的典型。據他後來對武則天說,他在武都督病重期間,曾派宮廷名醫前去診

治,因途中受阻而返。太宗對臣下的功過是非是直言不諱的。對高祖舊臣,他最信任劉文靜,所以一上台就為劉文靜辨誣平反。他最嫉恨善於阿諛奉承的裴寂,所以盡管裴寂位列三公,但貞觀三年太宗就貶逐了他,指責他為“武德時政刑紕繆”的禍主。而對武士彠,他既沒有重用,也不加貶斥,這就是因為他了解武士彠的德行才幹,穩重實幹而無大才。武士彠在荊州任上披肝瀝膽,他曾下旨褒獎說:“公比潔冬冰,方恩春日。奸吏豪右,畏威懷惠。善政所及,祥杜屢臻:白狼見於郊垌,嘉禾生於隴畝。其感應如此!”此敕稍過譽而不具體,與對身邊重臣的評價就不一樣。如對魏徵的死他說是失去了一麵鏡子,何其生動具體。這是因為武士彠畢竟是高祖舊附,能忠心耿耿,應當不吝嗇褒獎安慰。

武士彠死後哀譽既不隆重,也不卑下,就像他生前的地位和在他所忠心侍侯的皇帝心中的形象一樣。他沒有陪葬獻陵,但太宗贈他為禮部尚書,諡曰“定”,特命歸葬文水,並委派並州大都督李勳監護喪事。“定”這個字對武士彠的人品才幹可稱得上是恰當評價。

在大唐皇室和大多數重臣心目中,武士彠就如一匹老馬,走到了盡頭,大唐依舊要運用。但對武家來說就遠非這麼簡單。對出身低賤之家來講,在朝為官者就是家庭的頂梁柱,他一倒,頂梁柱就垮了,一家人就會由官屬變成平民百姓。

對年幼的子女來講,父親則是一棵溫暖的大樹,遮擋炎日雨雪,樹倒了,就無所庇護了。武則天姊妹中,大者尚未出嫁,小者還在童稚,父親一死,無論從哪方麵來講都是一場大考驗。元慶、元爽還可以功臣之後的名義托蔭授官,這棵樹的蔭蔽還在,但對女兒們來講,哪兒是歸宿呢?背負這一家庭的大轉折帶來的悲傷,楊氏母女隨元慶、元爽兄弟扶柩回到原籍文水。從荊州到並州,有數千裏之遙,以馬車和馬匹代步,他們一路晝行夜宿,走走停停,還要應酬沿途官府的吊喪。

這一路淒慘的心境竟與沿途的低層人民的處境找到了溝通之處,震憾了武則天的心靈,好奇心淡化了她的悲哀。

貞觀九年時,大唐穩定未久,中原的社會經濟還沒有恢複到隋時的水平。正如魏徵所說:“戶口未複,倉廩尚虛,灌莽極目。”戰亂中流徙的農民剛剛回複到田疇之上,辛勤耕耘,以求溫飽,還要承擔租庸調川種負擔,又加貞觀頭三年連續三年大災荒,因此生活還很艱難、沿途乞丐不少。行至山西境,武則天見有衣衫襤褸者跪地求乞,終於忍不住問母親:“娘,前年聽我爹說過,中原富庶得很。

在父親收到的詔敕中還有‘倉廩足實,黎民安樂,外戶不閉’的話。在荊州府衙裏也沒見著這麼多乞丐,我還信以為真,怎麼這一路的百姓並不富裕,還有人乞討呢?我真弄不明白。”

楊氏說:“傻丫頭,荊州都督府衙裏均是官員們往來之地,哪有乞丐?出了州縣衙門,還不都是這個樣子。娘在本朝初年,在長安逃避兵荒馬亂的時候,連長安都沒有番薯吃,餓殍遍地,到處都是傷兵難民。你哪裏知道這些事哩。”

武則天不解地說:“現在不是英明之君當皇上嗎?我想一定是府衙裏的那些穿錦著蟒的官員們剝削百姓、糟蹋皇恩了。不知皇上可否知道這些情況?如果知道,殺了他們才好呢。”

姐姐插嘴說:“爹爹也是府衙裏的人,那他也是貪官嗎?”武則天說:“爹爹當然不是,他是好官,懲治為富不仁的人,病得那麼重,還體察民情。這事皇上都知道。”

楊氏聽她們談起老爺,不免又傷些落淚。武氏姐妹見了,不再爭吵,又沉默而行。不過,這一路的所見所聞使武則天大開眼界。在官衙裏住著,讀書騎馬,無憂無慮,可從沒見過外麵的世界,對貧富之分可以說一無所知。這一路所見所聞所感,在她的腦海裏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貞觀十二年(公元 638 年),唐太宗聽說武士彠的女兒很漂亮,就詔令武則天入宮,封為“才人”。

按照唐初後宮的製度,有所謂“四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的編製,也就是說,除了皇後之外,還另有 121 位妾侍。“四夫人”是:

貴妃、德妃、淑妃、賢妃。“九嬪”是: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二十七世婦”是婕妤、美人、才人各 9 人。“八十一禦妻”

是寶林、禦女、采女各 27 人。另外還有上千的沒有名號的宮女。編製嚴謹隻能依次升補,不能巧立名目,隨意更改。武則天被封為“才人”,算起來在皇帝的121 位禦妻中排名第三十幾位。以武則天的美貌和其父親勳臣的地位,才人的地位並不算高。或許最初武則天並不太在意,想著日子還長,說不準哪天也能得到皇帝的寵愛,地位就能扶搖直上,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武則天的信心一點點被消磨掉了。

在武則天以前,長期的民族融合,形成了一種新的社會風尚。北朝以來,社

會上活躍著一批明識遠圖、雄健勇武的傑出女性。所謂頭發長見識短,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所謂三寸金蓮弱不禁風,我們今天所批判的這些對女性的傳統束縛和偏見,在那個時代都還沒有成為傳統,對女性美的判定標準也有異於後代。當時評判美女的標準更重健美而不是纖弱,更重青春熱情而不是文靜冷漠。武則天是當時公認的美人,她亭亭玉立,身材健碩,臉方,下額秀美,雙目明媚,兩鬢微寬,嫵媚清秀。她自信在宮中會爭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但預想和現實差得太遠。

武則天家族南北朝時居住在今山西文水一帶。武則天的祖上雖曆代官宦,但並不顯赫,武家命運的改變,是在她的父親武士彠的時候。武士彠做木材生意起家,致富之後,頗好交結,在隋末動亂之中,認識了在山西帶兵的李淵。雖然武士彠沒有參與李淵的密謀起兵之事,但由於與李淵有些老關係,並在起兵後作為軍需官進入長安,所以在唐朝建立後,被封為 14 名“元從功臣”之一。就這樣,武氏家族成為長安城裏的新貴。

武士彠的前妻相裏氏生下了武元慶、武元爽二子,相裏氏在武士彠 40 歲出頭時去世。唐高祖李淵出麵為他續弦,撮合他與當時望族聯姻,於是,隋朝宰相楊達的老姑娘便成了他的新妻。史學大師陳寅恪認為,武士彠本是一商販寒人,以投機致富,其非高門是明顯的,一生事跡最可注意的一點,即娶楊氏女為繼妻一事。

武則天的母親是隋觀王楊雄的侄女,楊雄雖非隋皇室直係,但位望甚重。武士彠在隋朝隻是一富商,並沒有和觀王楊雄家聯姻的資格。他娶楊氏是在隋亡以後,他以新朝顯貴的身份娶舊朝宗室,借此提高其社會地位,這也是當時的風氣。

陳寅恪認為,史書記載唐太宗聽說武則天美麗而召她入宮。武則天的美麗固不待講,但是從唐太宗重視楊氏家族的心理推斷,恐怕和榮國夫人是楊雄的侄女有關係。

武則天成長的時代,正是中國社會從門閥社會走向一般地主官僚社會的時代,門閥觀念在社會上還有極大的影響。從武則天的母親家看,她的身上有著高門大族的高貴血統,但從父係的門第看,卻是被人不齒的富商出身,有點暴發戶的嫌疑,在傳統的門閥觀念中,不被列入高門士族之列。在這樣複雜的家族裏,矛盾和紛爭自然是很激烈的。